她就是見不得光的苔蘚,蓮花下的臟泥巴。
杜鴻越是清晰地看見她雙手沾滿的鮮血,就越是愛惜她的純凈。
哪怕告訴自己再多次,都過去了,不必介懷。
榮箏卻依舊會咬緊后槽牙,手腳冰涼。
她不虧欠杜鴻任何,憑什麼總要被迫與另一個人陳列在一處比較。
苔蘚又怎樣?淤泥又怎樣?
她只是——
“小花?”陶眠喚了徒弟一聲,榮箏這才發現,對方已經走離了幾步,“又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在想一些苔蘚和淤泥。”
“噢,”陶眠點點頭,不知從哪里撿來一根樹枝,在空中揮來揮去,“回去我們把院子里那個空的水缸用起來吧,做個簡單的造景,生點苔蘚,放幾條紅魚。”
“不養花?”
“苔蘚不好?在缸里面錯落地擺幾塊石頭,灌入水。等苔蘚生起來,我的山就長在水里了。”
他手中的樹枝高高點在空中一個無意義的點,或許是一顆星星,笑盈盈地回話,仿佛他的水中山已經成了。
榮箏久久地望著他的側影,忽而也笑。
“那我們要快些回去才行。快走快走,小陶,我已經越過你了。”
陶眠“啊”了一聲,丟掉他的樹枝快步跟上。
他們即將前往的地方,是人間芙蓉府。
第71章 芙蓉
芙蓉府地處江南,相傳是位富甲一方的商人為了他青梅竹馬的妻子而建。府邸占地不大,但每個細節都透著巧思。亭臺水榭,無一不雕琢。畫廊石像,處處有玄機。
在房前、檐下、池畔、院墻只要是肉眼隨見的地方,到處都有盛開的芙蓉花映入眼簾。如同簪上明珠,點綴在細枝綠葉間。
憐君庭下木芙蓉,裊裊纖枝淡淡紅。
這芙蓉府現在的主人姓洪,來歷神秘。但榮箏告訴陶眠,其實它正是杜鴻為他的心上人明芙,花重金買下的府邸。
只因為她的名字中有“芙”,只因為她喜歡芙蓉花。
榮箏提起宅子的來歷時神色淡淡,看不出她真實的想法。
陶眠卻站在外墻邊一簇不知道怎麼開錯了地方的芙蓉花,撇嘴不屑。
“名字里有芙就送芙蓉花?那名字里有星還不得送個天宮?真俗。”
榮箏的心緒被打斷,失笑。
“那桃花山和你這個姓陶的仙人又是怎麼回事?還嫌棄人家俗。”
“嘁,我也不用別人送,我自己有。”
陶眠嘟囔著,彎腰把自己的褲腿勒緊,兩手搭在墻上躍躍欲試。
“這是干嘛?”
“翻墻啊,老規矩。”
“”榮箏扶額,“但凡有一次你能采取點兒別的辦法進去呢。”
“這戶的主人又不給我開門,還不讓人翻墻,什麼道理?”
他還把鍋甩給別人了。
“翻也別從這兒翻,我帶你找個好翻的地兒。”
要不怎麼人家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師父負責帶頭作妖,徒弟跟在后面給他捧場。
兩人順利地翻過了院墻。芙蓉府看上去像只趴在地上任人宰割的肥羊,再笨的賊來了都不會空手走。
但這只是它的表象。
杜鴻敢把人放心地留在人間,自然不會疏于戒備。
陶眠隨便數了數,就數出三撥不同的侍衛。
他們隱藏了自己的身份,扮作園丁、丫鬟、管事的模樣,出現在芙蓉府的各個角落。
而榮箏所找到的地方是唯一的監視死角。
從墻外翻進來之后,榮箏熟練地帶路,他們要前往的地方是芙蓉府的藏寶閣,這里專門閑置各種杜鴻送給明芙的珍寶。
榮箏的腳步輕盈,而且熟門熟路,仿佛進了自己家后院。
“這府邸是由我來監工的,”榮箏邊走邊談,“當時明芙不喜府中原有的陳設,杜鴻就叫我找人把它們全換了。我讓她問明芙偏好什麼樣子,他又不說,只好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來。
榮箏想想都無語。
“只能說把這麼貴的地方裝成了我喜歡的模樣。”
陶眠品出一絲不太對的地方。
“你那個閣主,不是說把人家捧在心上嗎?怎麼連對方喜歡哪些陳設都不知道。”
“他日理萬機的,大概是沒有余力留心這些細枝末節。”
提起“日理萬機”這四個字,榮箏忽而也變得憤憤不平。
“但我又哪里來的那麼多精力閑心?拼死拼活地趕任務,還要過來跟木匠瓦匠吵架。小陶,你還笑!”
陶眠止住笑意,咳嗽一聲。
“小花,變了許多。”
陶眠依稀記得他初見榮箏時,對方給自己套了一個活潑開朗的外殼,實則連靈魂都要死去,只是憑著殺手的本能來驅使她完成任務。
如今她跟隨在仙人身邊,懸吊的一顆心慢慢下放。雖然還沒有到徹底落地的程度,但已經觸碰到了地表毛絨絨的青草尖兒。
“小花,師父別的教不會,但可以教你怎麼活得輕松。”
“小陶,騙我行,別把自己騙了。你在那邊歲月悠然、萬物皆宜,是因為我在旁邊劈柴燒飯、負重前行。”
“”
兩個外來的賊在人家的庭院里聊得開心,繞開若干個侍衛之后,終于來到府內藏寶的地方。
閣高兩層,里面的寶物貴氣幾乎要從墻磚的縫隙流出來,隔著窗子都能看見滿屋隨意亂放的珍寶,它們堆起來實在是太高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