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非要費這個力氣,而是昕貴人戀家,不喜歡在山里散養,仙人只好用這樣的法子安置了它。
雖然隔著一道院墻,好歹也算是鄰居。每日院中吵鬧,外面的昕貴人踮起腳,把頭搭在房頂,還能看見院內的仙人品茗,小花捉雞。
現在整個家里最憂郁的就是黃答應。
仙人素來兩手一揣,不管不問。仙人的徒弟是個餓鬼投胎,整日要追在它屁股后面,張牙舞爪。唯一的“同類”現在已經膨脹了,像個巨大的妖怪,腦袋越過圍墻,讓它感受被支配的恐懼。
黃答應真的很憂愁。
有一段日子它絕食示威,滴水不進,滴米不食,餓瘦兩大圈。陶眠這才良心發現,呵斥淘氣的徒弟兩句,又跑到院子外,讓昕貴人不要給黃答應施加同輩壓力。
“黃答應是雞,你是凰。雞有雞的生活,凰有凰的日子。雞不關心一日三餐之外的事情,凰也不要在它面前炫耀自己長得高。”
昕貴人委委屈屈地聽,把自己盡量縮小,兩只腳都藏在羽翼里面,看著可憐巴巴。
陶眠又心軟,說兩句說不下去了,摸摸它的脖頸。
“行啦,是我不好,話說得重了。山上的樹結果子了,你不是喜歡吃果子麼?我帶你摘去。”
昕貴人雖然不喜歡散養,但喜歡陶眠帶他遛彎。一聽見出去散步這件事,它的眼睛噌地亮起,重新站起來。
陶眠把柵欄的小門兒敞開,容昕貴人出來。
一段日子過去,昕貴人又壯碩了一圈,這小門已經不夠寬裕,陶眠心想著擇個吉日給它改上一改。
把這事兒記在心里一筆,陶眠揚起頭對院子里喊。
“小花,我和昕貴人去散散步,你一起嗎?”
榮箏回應的聲音很飄渺,估計是在伙房。
伴隨著的還有幾聲虛弱的雞鳴。
“散步?一起一起!小陶等等我!”
稍候,不出意外,陶眠看見五弟子榮箏,和被榮箏挾持的黃答應。
一仙一妖和一雞一凰,四個截然不同的物種湊在一次,散了個稀碎的步。
風煙俱凈,天山共色。
榮箏在路上隨手揪了片草葉,和師父一樣喜歡破壞花草樹木。她把葉子叼在嘴里,哼起一首熟悉的調子。
陶眠聽出那是桃花山的童謠。他沒有教過,估計是她在村子里進出時,跟小孩子們學的。
桃花紅,柳色青。
鯉魚上灘,春水拍岸。
榮箏只唱這兩句,她說后面的太傷感了,她不愿學。
還是前面的好。
陶眠也伸手,拂過一截又一截花枝。山花享有天賜的沃土和清泉,又受到仙人的靈氣滋養,來年它們會開得更加繁盛,一簇簇壘在一起,壓得枝條都彎了。
穿行于其中的仙人收回修長的手。他突然想到,自己從來沒有問過榮箏一個問題。
“小花,你是什麼妖?”
陶眠這問題問得突兀,榮箏一時間被問得也發愣。
“咦?小陶你沒看過我的真身嗎?”
“……你我之間貌似從未提過這檔子事。”
“那我讓你領略一下!”
徒弟的反應十分熱情,沒有藏著掖著,說看就給看。
陶眠在原地站定,轉了半邊身子,面向他的五弟子。
榮箏信手捏了個訣,嘴里念念有詞。
山中平地起妖風,一陣風沙旋起,將女子秀麗的身形淹沒。
那沙石的輪廓漸漸壯大,越來越高,甚至超過了旁邊的桃樹。
桃樹的枝葉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林間的鳥也驚得飛起。
同樣被揚了一頭一臉沙子的陶眠沒什麼表情地把頭仰高,看著那沙影漸漸長了有兩棵樹那般高,才淺淺收力。
待飛沙落下,一只通體火紅的妖獸出現在陶眠面前。
它的外形如赤豹,五尾一角。吼叫起來如同擊石,音色清脆又震耳欲聾。
古書曾有記載,這是一種名為“猙”的異獸。
陶眠眼前的這頭還會說人話,發出徒弟的聲音。
“小陶,”它的聲音仍然是清亮的女音,“我的原身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很威風,看著有沒有一點心動?
哎呀,你說要不我就這麼呆在山里吧?這樣跑得快,吃得多。黃答應必然是我囊中之物。”
突然被點名的黃答應躲在陶眠背后瑟瑟發抖,身為神獸的凰鳥對眼前的妖獸不屑一顧。
而陶眠,他面無表情、冷冰冰、堪稱殘酷地拋來一句——
“變回去。”
“為啥?”
“太丑了。”
“……”
變回來的榮箏氣得兩個時辰沒和他說話。
等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她終于維持不住高冷形象,主動和陶眠搭話。
“小陶你收徒就是看臉,不好看都不收的。你這偏重外在不顧人家心靈美的虛偽仙人,太膚淺了,你會后悔的。”
“別瞎說,”陶眠夾了一粒茴香豆,“誰說我只看臉?我收徒只收身世慘的,不慘我不收。當然,長得好看是加分項。”
“……”
這樣平凡但舒坦的日子消磨了有一段時間,仙妖雞凰相處得自在舒服。
這期間榮箏幾次偷偷外出,陶眠沒有過問。但他猜得到,徒弟大抵是在打探照骨鏡的消息。
某次榮箏不經意提了一嘴浮沉閣的事,在他們坐在樹下飲茶的時候。她說也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