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園,別忙了,”陶眠喚他一聲,“都是宗主了,還做這些雜事,傳出去要讓人笑話的。”
顧園把被單展平,做好最后一步,才回到桌前坐下。
那夜他們師徒談了許久。
顧園說,師父變了,自從來到青渺宗就一直在疏遠他,待他還不如待程馳親近,甚至跟門內的年少弟子說話都要更溫和。
陶眠拒絕煽情,把其中一個瓷瓶當地落在顧宗主面前,讓他沒事吃點藥,別一天到晚想東想西。
顧園還是倔,和小時候一樣,固執得要命。他認準的道理,誰也別想改變,每次都是陶眠讓一步。
“好吧,”他說,“這次又想要我答應什麼?”
“徒兒想要師父留在青渺宗。”
“不成。”
“……”
顧園又不說話了。
夜色如水寒涼,陶眠感覺冷了,起身要去關窗子。
顧宗主賭氣歸賭氣,該做的事一樣不少,先一步去了窗邊。
陶眠借著燭光望向大弟子的背影,他又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那小小、單薄像一片紙的少年,如今背脊挺拔,變得沉穩可靠,雙肩扛起了一隅天地。
陶眠說,一狗,你現在已經成長為很好的大人了。
仙人重新叫了他的小名,還夸了他,但顧園一點都不開心。
“師父為什麼這般固執,”顧園轉過身來,最倔強的人反而說別人犟,“我只是希望師父能常伴左右,只有這樣微薄的心愿,為何師父偏偏什麼都答應,就是不答應這個要求呢。”
陶眠望進顧園的眼睛,他的大徒弟那雙眼最給人深刻的印象,堅毅、偏執、野心勃勃,好像有一團烈火在永恒地燃燒。
他沒有直接回顧園的話,而是反問了他一個問題。
“青渺宗東山再起,周圍虎視眈眈,你遲早要再次面對其他的董良駿和霍興瀾。徒弟,你還會像當年一樣,對他們的一家老小趕盡殺絕嗎?”
“會,”顧園毫不猶豫地說,“我會。這就是我的道。”
陶眠幽幽地嘆了一聲,他又說了一遍。
顧園,你已經成為了很好的大人。
“即便沒有師父的幫助,即便不請師父出山,你也能周全地應對你的敵人和對手,你會在你的道上走得很穩,收獲更多志同道合的有緣人,到達更遠的地方。
只是師父不該再與你同行了。”
師父唯有懷著最虔誠、最美滿的祝愿和期許,目送你離開。
顧園是個很少表達難過情緒的人,哪怕面對陶眠也是如此。
那是仙人第一次在徒弟的臉上,看見這麼顯而易見的悲傷,就像這屋子里的燭火,被一瞬間吹滅。
后來很多次,陶眠都在想,他為什麼獨獨對大弟子如此苛刻。陸遠笛想要稱帝,他為她殺了人。榮箏要燒煙靄樓,他縱容著對方做完一切。或許是因為對顧園的歉疚,讓他在對待后面的弟子時格外寬容放縱。但偏偏一切的起因又是顧園,是他永遠也無法補償的顧園。
他們之間只是差了一點。如果顧園能等到更嫻熟地做一個師父的陶眠,如果陶眠能等到后來徹底放下恩怨的顧園……
這世間的所有遺憾、悵然、追悔莫及,都系在這“如果”二字之中了。
多麼殘忍的兩個字。
第135章 被拿捏住了
楊先生的課講到一半,沒講完,但已經到了放課的時候。
他這堂課趕在午膳之前,弟子們急著吃飯,還沒到時間呢,就弄出各種噪聲,有挪動書案的,有很大聲把書闔上的。
臺前的老夫子咳嗽兩聲,讓弟子們安靜。坐在后排的少年仗著夫子看不清他的臉,大聲嚷著——
“先生!快些放課吧!書也不能當飯吃啊!”
其他的弟子跟著笑嚷,楊先生不滿地皺著雜亂的眉毛,嘴里嘟囔著什麼“膚淺膚淺”“書中自有糧千畝”“年輕人就是浮躁”。
但他深諳學生們的脾性,再不給下課,這些精力充沛的少年們就要把學堂的房頂拆了。
老頭揮揮袖子,不耐煩地說:“走吧走吧,記得把剩下的書溫習了,下堂課要抽人考校。”
一聽見考校二字,弟子們哀嚎連天,先生反而得意地笑起來。
治不了你們這幫后生,那還得了。
學堂內的少年人們收拾書本物品,三三兩兩成群走了。李風蟬坐得離沈泊舟他們二人有些遠,這會兒尋了過來。
“咦?”
她發現陶眠這個下課最積極人士沒有像往常一樣,把東西火速清理好,溜到門外等他們。
而是圍住楊先生,好像有什麼話要與他講。
楊先生對待陶眠的態度其實是有些矛盾的。他聰慧,記性好,過目不忘,講過的文章讀一遍就能背得流利。
但又任性、頑劣,滿腦子的鬼點子,能偷懶就偷懶。
總而言之,是一個討人喜又惹人煩的存在。
陶眠笑嘻嘻地站在楊先生面前,楊先生瞪了瞪眼睛。
“有何貴干?”
陶眠清了清嗓子。
“先生方才說,收藏了一幅顧宗主所繪的水墨長圖摹本,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一賞此畫的神韻呀?”
楊先生沒想到他隨口提的東西真的有人聽進去了。其實老先生和年輕人打交道久了,也知道他們不喜歡冗長厚重的歷史課,更喜歡在外面跟著教劍法拳腳的師傅追追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