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踩在路上前行了幾步,他就感覺到身上的衣服變得水淋淋、沉甸甸,全然是吸飽了水后的重量。
“這兒怎麼忽而變得熱了?不大正常啊。”
來望嘀咕著,語氣中充滿著困惑。
六船也留意到了師父所說的異常,那些路過的妖魔,不僅是緊張而已。
他們似乎受到了什麼外力的影響,看起來很焦灼,類似于沙漠中缺水的旅人,或者是沒辦法曬到陽光的植物。
這讓六船微微蹙眉。
“上回,閣下到這魔域,也是這般圖景麼?”
他問來望。
來望道人本來就不怎麼記事,典當掉功法靈力之后,愈發顯得腦子不好使。
何況沈泊舟問他的還是細節。
他艱難地回想著,努力的模樣看起來很辛酸。
“沒有,”最后,來望道人遲疑地搖頭,“我沒留心,但正是因為沒大注意,反而說明了當時不存在反常現象。”
他的說法也有道理。
陶眠讓他們兩個都歇歇腦子,尤其是來望道人,省著點用。
“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用那麼麻煩,”他一手指著前方黃底紅邊兒的茶幌,“隨便找個茶攤小坐便可。”
小陶仙君的辦法確實有用。
他們來到了方才指向的那處茶攤,不大,只擺了三張桌子。
攤主是個女子,大約三十來歲的模樣,頭上挽著髻,說話的尾音永遠都是上揚含笑,像綴了個勾人的小尾巴。
而在她轉身后,襦裙之下,也的確露出來個尾巴尖尖。
黃黑兩色交替的環狀尾,這女攤主其實是一只守宮。
她那尾巴大概是不小心甩出來的,拍到地面的那一瞬間,又嗖地縮回去。
抬頭去找有沒有人發現時,恰好,對上了陶眠的眼睛。
女攤主掩唇一笑,眉心的紅痣如同一滴流動的血。
陶眠收回目光,并不打算再冒犯。
他們要了一壺茶,又隨意地點了兩碟攤主自己手搓的米糕。
米糕白白糯糯的,被捏成了圓胖的“蟲子”。
形狀有些詭異,但陶眠凡是遇到吃的,先嘗一口再說。
味道還不錯。
看他吃了,其他兩人才跟著淺嘗兩口。
陶眠沒有喝茶,他方才在溯洄川那邊,已經喝得足夠飽。
他只是一手捻著茶點,漫不經心地咬著,耳朵豎起來。
旁邊坐了一桌低等的妖怪,是山豬一類的,外形很粗獷,嗓門又大,也不喜歡隱藏妖物的身份,哪怕突然冒出一只搖擺的豬耳朵,或者突然變回豬臉,依舊大剌剌地坐著,沒有一絲一毫的羞窘。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魔怪明明食人,卻偏偏喜歡扮成人的模樣。
就好像……人吃豬肉,然后把自己變成豬……
不是說豬不好,只是審美取向是食譜的這種事,聽上去很驚悚。
鄰桌的四只豬怪,其中有個看上去體格最小,也最年輕的,他先開了口。
一個字兒沒吐出來,先嘆一口氣。
“唉,這幾天咋回事啊?怎麼天天感覺喘不過氣來。”
“是陰缺。”
坐在年輕豬怪的對面,另外一個看起來比較有見識的豬怪開口道。
“陰缺?那是啥東西呢?”
“老四,早告訴你了,沒事多讀點書。我們野妖豬一族聰慧機敏的名聲都要被你敗壞了。”
排行第四的豬怪發出了憨厚的嘿嘿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大腦袋。
“二哥教訓的是。
但弟弟我不是大字不認識幾個嘛,慢慢來、慢慢來……”
二哥沒說話,只是用鼻子哼氣。
是老三替二哥解答了。
“老四你總這樣,記吃不記打。二哥都教訓你幾回了?你回回說記住。”
他牛飲下一杯茶,把茶梗呸呸地吐出來。
“二哥說的‘陰缺’,就是說,有大妖或者巨魔要渡劫了。我們魔域渡劫和人和仙都不一樣,他們是要被雷劈,咱們呢,就是要吸走‘陰勢’。
你別骨碌骨碌轉眼睛了,知道你不懂。所謂的陰勢,不是說陰冷的空氣,而是在我們魔域流淌著的、無形無味無色的氣,你把它理解為一種看不見的河流,把我們當成河水兩岸的草就行。”
這個比喻倒是通俗易懂,老四很快就點頭。
“三哥你說的我都懂。聽你這樣講,那‘陰勢’對我們而言是很重要的玩意兒。”
“可算聰明一回。你說得沒錯,如果沒有它,我們就像草沒了水,萎靡干枯,最后死亡。”
“啊??”老四大為震驚,“這是啥道理呢?他們修煉成精,還要吸走我們的命?”
“這些修為、天資高的妖魔,已經不能完全和我們劃分到同一個世界了。你可以把他們看作是陰勢運轉到一定程度,自然結成的果實。果實成熟麼,總要吸取營養的。
而現在出現了陰缺,就說明,有些果子即將成熟了。”
這位豬怪老三的確有點本事,能把事情講得明明白白。
笨蛋老四聽沒聽懂不要緊,但陶眠一行人,全都聽清楚了。
原來路上的行人露出這麼痛苦的表情,是因為有道行高深的妖魔在渡劫。
“不過……”
這次是那位沉默寡言的豬精老大,他發現傻乎乎的老四露出神往的表情,估計是在想象自己成了大妖之后,會有多麼威風。
“不過,這些都是有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