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最后,她會忘記陶眠。
“師父,再這樣下去,終會出現某一天,我看著你站在我面前,卻叫不出你的名字。難道您希望這一天到來麼?”
榮箏很少叫“師父”,但她的祈求之心是如此強烈,她希望陶眠能答應她。
“不認得師父,不認得任何人,那樣的榮箏,還是榮箏嗎?
求您。您答應過我,會實現我的心愿,任何心愿。”
榮箏跪在床上,陶眠就站在床下。
他垂眸望著自己的徒弟,原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壓在被子下的身軀,竟已如此單薄。
陶眠把臉別到旁邊,不忍再看。他深深地吐息,呼吸都在顫抖。
“好……我答應你。”
榮箏抬起了頭,眼中還有晶瑩淚光,泛白的嘴唇卻彎了起來。
“小陶,多謝。”
陶眠沒辦法延長徒弟的壽命,若是要將其縮短,還是有法子的。
辦法還不止一種,陶眠從中擇其一,是讓榮箏最少痛苦的辦法。
無月的夜,陶眠在榮箏房間熏了一種特別的香。他坐在床榻附近,叫榮箏服了一碗藥。
“睡吧,徒弟,”他用手蓋住榮箏的眼睛,“睡醒一覺,你就能實現你心中所愿。”
生死之事,陶眠從不欺騙徒弟。
榮箏醒來,果然發現,自己的身體輕松許多,肌膚和發絲也恢復成了年輕時的樣子。
她翻身下床,甚至沒來得及穿靴,就在地上蹦了蹦。
真的……不同了。
榮箏興奮得轉了兩圈,抱起桌腳趴窩的黃答應,再轉兩圈。
黃答應可沒返老還童,被她這麼一晃,暈得想吐。
榮箏這才想起來,黃答應這只百年老雞經不起折騰,趕忙把它放下來。
然后穿靴更衣,蹦跶著出門找陶眠。
“小陶,小陶!”
陶眠自山中歸來,摘了一籃子山果。
他穿了一身月白素袍,發絲束起,眉目清遠,自木門之外提衣過門,依稀是初見的模樣。
若只是凝望他的容顏,恍然間會誤認為,這數十年的光陰似乎從未走過,他們仍然身處當年,她懷揣著三師姐的信,沿著長滿青苔的石頭山階行至山中,與桃樹下斟酒的仙人相遇。
榮箏沒有莽撞地向師父奔過去,而是兩手背在身后,吸了吸鼻子,笑瞇瞇地等仙人過來。
陶眠把沉重的籃子放在一邊,只在懷里圈著兩個果,走向徒弟。
“我還以為你要橫沖直撞,把我從這門口撞飛出去呢。”
陶眠打趣著,把果子遞給徒弟一枚。
好像那些纏綿病榻的日子都不見了,對病痛和壽限的憂心也蕩然無存。
他們還是普普通通的一對師徒,每日最苦惱的三件事,無非是早上吃什麼、中午吃什麼、晚上吃什麼。
榮箏把果子在衣服上噌噌,樂呵呵的,也不頂嘴。
“小陶……”
“嗯?”
陶眠耐心地聆聽著徒弟的話。“大病初愈”,她一定有諸多感慨。
結果榮箏說——
“你這果子真酸。”
“……拿回來,你沒得吃了。”
第279章 白來的長工萬里挑一
陶眠和蔡伯的眼光都不錯,元日這孩子的確是塊讀書的料子。
考上秀才之后,又是三年一度的歲考,元日成了廩生。那之后還有一次科考,順利拿到名次,獲得了參加鄉試的資格。
鄉試在八月。提前兩個月,元日便修書寄到桃花山,一是告知此事,二是問候陶師父和榮姨安好。
陶眠的回信來得也快,他說山中一切安好,叫元日專心溫書,不必牽掛。
只是近來有朋友自遠方來做客,恐怕趕不上鄉試前見元日一面。
陶眠對此深感歉疚,特意為元日準備了一道平安符,保佑他安安穩穩地度過考試。
平安符隨信一并寄來,元日把它放在掌心,符紙是紅色的,疊成方方正正的一塊。
他把掌心輕輕合攏,感受著紙張的干燥溫暖,望向窗外的天。
暑熱要褪了,又是秋涼好時節。
真希望能快點回到山中,看看陶師父和榮姨。
此時的桃花山山陰。
在一眼清泉旁邊,紫薇樹下,兩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蹲在灌木之中。
陶眠正在奴役“遠道而來的客人”。
“快點干活,別總想著偷懶!”小陶仙人用柳樹條輕輕抽打灌木,灌木的梢兒恰好掃到來望道人的腰,“才幾個鐘頭呀,就怠惰。”
“幾個鐘頭!你還好意思說!”
來望道人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你就是這麼招待你的客人嗎!我連杯水都來不及喝,就被你押到山陰干活!”
“這不是旁邊都給你備好了麼,”陶眠理直氣壯,柳條一揚,指向兩步開外的泉水,“剛從山上流下來的,新鮮清涼,夠你喝的。”
“你怎麼做到如此坦然的!我說你這蘑菇種了,還非得拔出來,是幾個意思?”
“長得太滿了,山的靈氣都要被它們吃空了。”
陶眠那根欠欠的柳條又開始撥弄諸位仙菇。
“錢仙菇、李仙菇、趙仙菇不要,把王仙菇、孟仙菇和何仙菇留下。”
“我這話問得可能有些許冒犯……這些菇是你親戚啊你分得這麼明白?我怎麼知道哪個是何仙菇哪個是趙仙菇?!”
“何仙菇是紅帽子的,趙仙菇是棕帽子的。”
“……那你直接跟我說有毒的留下,沒毒的拔掉,不就完了?”
“這不是讓你在勞動的時候,增添一絲樂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