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沒發現您在門后。”
榮箏把手帕移開,讓元日站起身。
少年身姿挺拔,帽插金花,玉帶圍腰,一身官服襯得他俊俏非凡。
榮箏端詳良久,百感交集。
“長大了,元日,不是小孩子了。”
好像只有她停留在舊時光中,驀然抬眸,發現原來時光卷著人,已經走過很遠。
“榮姨……”
元日內心也傷感。自從他離鄉之后,聚少離多。他知道榮箏的身子不好,卻因塵事所累,始終不得機會來看她。
兩人正傷感著,陶眠忽而從門外走出來,胳膊肘下還夾著黃答應。
一屋子的感傷之氣,陶眠揮揮手,像要把它們從屋內趕走。
“久別重逢,別那麼哀戚。元日,榮箏,明天天氣佳好,我帶你們放風箏去。”
第283章 風起
元日回山只能停留三日,很快就要回到京城。
相聚的日子十分短暫。
尤為可惜的是,在這短短三日中,還有兩日在下雨。
約定好的放風箏之行,只能不斷地向后拖延。
元日站在窗前,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森綠的濕意順著敞開的窗扉,緩緩游入屋內。
他伸手到檐下,接了十余滴雨。嘀嗒的雨洇濕了他的手掌,掌心的紋路朦朧后又被放大,留下一片斑駁。
元日不想這綿濕的雨掃進屋內太多,免得濕氣侵體,讓人的身體愈發沉重起來。
他的兩手握住窗子的邊沿,將它們輕輕關好。
身后傳來兩聲咳嗽,打斷了雨聲的連綿。
“榮姨?”
元日輕聲喚著,里屋的榮箏沒有應,或許是午睡還未醒。
榮箏的身子狀況更不樂觀了。
自從元日衣錦還鄉,榮箏的心中似乎就放下了莫大的擔子。
擔子落下,心就輕了。榮箏的身體不再被她的意志支撐著,之前掩藏起來的大小毛病,又重新找回來。
她又被迫臥榻,陶眠也不許她隨意下床亂走,以免害得病更重。
元日某次端著藥回來時,聽見過他們師徒的對話。
陶眠讓榮箏乖乖待在屋子里面,她已經沒有第二次任性的機會。
榮箏貌似想為自己爭辯幾句,但從肺部涌上來的咳意,叫她什麼話都說不出。
元日不是小孩子了,陶師父說的話他能明白幾分。
他很輕易地回憶起曾經那段榮箏忽然好起來的日子,恐怕就是在那時,榮箏提前預支了自己的生命。
昔日的歡暢更顯得如今的場面凄涼。元日露出難過的神情,轉瞬即逝。當他敲門進去時,又恢復成一貫恭順的模樣。
只希望這雨快些停。
回京的時候越來越近了,榮箏的身子一個時辰、接一個時辰,變得越來越不好。
元日想為榮箏做些什麼,榮箏卻什麼都不要,只是讓他無事時,在這里坐坐。
榮箏躺在榻上,厚厚的被子壓在兩條手臂之下,微微蹙眉,昏睡著。而元日就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床邊,手里拿著一本書。時不時幫榮箏遞一杯水,掖掖被角。
雨聲輕叩緊掩的窗。
在生命最后的時光,榮箏變得寧靜和安然。因為近在咫尺,元日能感覺到,生命的重量是如何一天一天輕起來。
他時不時走上前,手指探著榮箏的呼吸,重復許多年前陶眠做過的事。
陶眠從昨夜就不在觀中,不知去了哪里,只是臨走前叮囑元日守著榮箏,按時喂藥。
等到最后一日,清晨。
元日是伏在案上睡著的。昨夜榮箏忽然起了燒,不停地喃喃口渴,額頭和下頜滿是汗。
元日也焦急。陶師父又不在,他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遵循著陶眠的叮囑,喂藥,不停地喂水。
到了后半夜,榮箏的體溫總算有消退的跡象,人也慢慢進入夢鄉。
元日自己折騰了一身汗。他回房間,簡單用沾水的布巾擦擦,再換上一身干凈的衣服,才回到榮箏身邊。
他緊張地盯著榮箏的情況,待對方的呼吸平穩后,他的眼皮也越來越沉,身子向一側傾斜,緩緩地倒在旁邊的方幾,睡去了。
他被窗戶縫隙間擠出來的一道晨曦刺中左眼,不得不睜開眼睛,用手揉了揉。
——竟然天亮了。
元日感覺到不可思議,明明直到昨天后半夜,窗外的雨聲還沒有停,又起了兩聲轟轟春雷。
春雨難收,他以為這雨非要下個七天七夜不止。
但現在的窗外,正是一幅云收雨歇的晨景。
元日略帶著激動地回頭,想叫榮箏看看這山間晨曦。卻不想,榮箏正掙扎著翻身下床。
“榮姨,慢點……”
元日連忙走上前去扶住她,讓她坐在素輿上,還給她披了一層帶絨毛的斗篷。
“沒、沒那麼嬌貴。”
榮箏現在說一句話都要喘,她嗓子沙啞,語氣卻溫和,拍拍元日搭在她肩膀的手。
“小元日,推我出去吧,小陶在外面該等急了。”
元日還不明白,榮箏怎麼突然提起了仙人。
等他推著素輿來到院子里,他發現,仙人竟然真的站在院中。
落在院子里的雨水消失得無影無蹤,地面像被陽光烘干過似的,微微干燥。
滿地的五彩風箏,如同恣意盛開的花。
陶眠就站在這一地斑斕之中,兩只手分開,一上一下,提溜著一串長長的蜈蚣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