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不盯著它,它就折騰。
陶眠生氣了,它就變老實。
就好比現在,午飯后是仙人固定的曬太陽時間。只要天氣晴朗,他就要在竹椅上晾晾自己。
但是最近,他悠閑曬太陽的時光完全被擾亂。
陶眠整個人趴在椅子上,正在曬背。午后日光充足,他渾身被曬得暖洋洋的。
仙人瞇起眼睛,半睡半醒之際,脖頸處像被誰塞進了一塊冰,涼得他整個人一激靈,像跳上岸的魚,上身挺得筆直,哎呀幾聲。
他用力抖了抖衣領,一條黑長的影子被甩下來,蠕動爬行,直到爬回陽光底下。
陶眠瞪著這條裝無辜的小蛇,蛇完全無視他的死亡視線,自顧自地找了最舒服的地方,躺好。
好巧不巧,就躺在整張躺椅的最中間。
這下仙人根本就沒有落身子的地方。
美好的午睡時光徹底被攪散。
陶眠氣咻咻的,又搬來另外一把躺椅。
這回一人一蛇都消停了,相安無事地曬太陽。
等到晚上,又出了狀況。
“我們說好了的,你不能爬上來。”
陶眠和黑蛇廝打在一起。這小蛇身體細小又靈活,他又是猴子撈月又是仙人指路,一番復雜的拳腳動作,除了讓自己顯得像個手忙腳亂的狒狒之外,徒勞。
最后他用仙法把黑蛇定住,從半空撈走,直接塞回它自己的窩。
“說好了的事,怎麼能出爾反爾。”
陶眠把蛇放好,然后撂下紗帳,掖得嚴嚴實實,這才解了法術。
小黑蛇解除了僵化的狀態,它突然一頭扎進柔軟的墊子中,尾巴啪嗒啪嗒拍著桌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躺在床上的陶眠:……
蛇不會開口說話,但陶眠感覺它好像在嗚嗚狂哭。
隔著蚊帳,他試圖跟對方講道理。
“你要知道,人睡人的床,蛇睡蛇的床,找準自己的位置,明白嗎?”
“嗒嗒嗒——”
“你不要甩尾巴,我在和你說正事。就算你不理解,也要接受。”
“嗒嗒嗒嗒——”
“我之前就是太縱容你了。明天我就編個竹簍,把你關在里面,讓你永遠出不來。”
“嗒嗒嗒嗒嗒嗒——”
“……”
黑蛇的尾巴甩得震天響,恨不得把陶眠屋子里唯一的桌子拍爛。
“我看你需要一些換位思考。”
陶眠也被惹起了火氣,他倏地掀開被子,撩蚊帳,下床,把蛇窩里的蛇端出來,扔在床上。
然后他自己躺在桌子上,身體蜷縮,壓住蛇窩,對床上的黑蛇怒目而視。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現在你明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霸占自己的窩有多麼痛苦了吧?”
被突然扔到床上的小蛇昂起腦袋,對著桌子上的陶眠吐了吐信子。
反應過來自己沖動之下做了什麼的陶眠:……
“我一定是個長命傻子。”
第302章 鶴鳴于九皋
人類總是在重復自己的錯誤,他們讓寵物睡了一次床,就一定會有下一次。
陶眠雖然對于黑蛇滑溜溜的模樣依舊適應不能,但——
“你表現出來的頑強毅力和不屈精神打動了我。”
仙人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實在熬不住了。
他把他精心制作的蛇窩搬到了枕頭旁邊。
“現在本仙君愿意施舍給你這個機會,你睡在這里,約等于睡在了床上……不許再討價還價,聽到沒!”
陶眠豎起食指,警告昂起腦袋的黑蛇。
黑蛇習慣性地用尾巴和他拉鉤,意思是他們可以達成共識。
商定了一件大事的陶眠終于卸力,一頭倒在床上。
“我想我需要補個覺……”
小黑蛇盤在自己的窩里,專注地望著陶眠。
它明白自己和別的草蛇不大一樣。最起碼,它清楚自己是一條蛇。
有這個自我認知,已經讓它超越了大部分的蛇。
但……還是不夠。
它受了很嚴重的傷。它明明記得自己本來是一條能呼風喚雨的大蛇,但不知道怎麼落到了這步田地。
中間經歷的事,全部被封存在它的記憶中了,現在的它沒有力量去開啟。
它和這座山,還有山中人天然地親近。就算遺忘了一切,它也將遵循本能找到這里。
它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會救它,這座山會留它。
事實證明,它所堅信的沒有錯。
陶眠如今已經徹底適應了有蛇的日子。
蛇要上桌吃飯,好,上桌。
蛇要在床上睡覺,好,睡床。
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他不再排斥蛇的靠近。
并不是說他不怕這種滑溜溜的長東西,只是脫敏,換言之,就是麻了。
麻木的陶眠帶著日益活蹦亂跳的小蛇在山中生活。
不收徒的日子相對清閑。陶眠近來交往比較密切的,除了阿九和來望,就剩下元日的兒子元行遲。
元行遲在朝中為官,事務纏身。年少時說要來桃花山做客,卻始終未能如愿。
他經常往山中寄信,和他的父親一樣。
尺素雙鯉,遙寄相思。
一封封或長或短的雪白信紙,寫就元行遲的一生。
元行遲的仕途要比元日順遂得多,且早已訂下婚約。
慈父見背,元行遲守孝三年,方與那位姑娘成婚。
元行遲和她是青梅竹馬,幼時結緣,遂相守終身。
元行遲如同他的父親一般深情專一,和他的妻子琴瑟和鳴,此生不二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