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好心提醒有一句,指了指他們的身后。
倒扣的水缸、散落的竹筐、散落得亂七八糟的花土、仿佛嘔吐了的花盆……
來望靜默一瞬,想象一番陶眠回來的場景。
應該會直接把他和蛇倒吊在樹上風干吧。
他們不打架了,趕忙收拾院子和房間。阿九抿著唇笑笑,悄無聲息地離開,如同被風吹走的葉。
三日之后的清晨,果然,掛了一身晨露的陶眠回到桃花山。
來望還在睡夢中呢,倒是大蛇察覺了陶眠的氣息。
它用腦袋把窗子頂開,窗外的仙人一怔,莞爾,手指搓搓它的頭頂。
“是你啊。和來望道人相處得怎麼樣?”
大蛇吐著信子,腦袋壓在仙人的掌心。
不見一絲蛇類的陰冷森然,反而有點熱情過頭。
它敏銳地察覺到仙人周身的氣息不對勁,似乎有靈力上的虧損,有些擔心。
“我沒事,”陶眠兩手拎起它的身體,把它提到窗外來,放在地上,“只是幫了點小忙。”
蛇有些不滿,叼住陶眠的衣擺,使勁兒地抻長。
陶眠讓它別鬧。
“來望呢?怎麼還沒醒……”
他尋找著來望的身影,客房沒有,道觀內也無。
最后在山路的盡頭,遠遠望見兜著一堆果子的來望。
“小陶——小陶——”
來望嗓門大,聲音穿過半座山的晨霧。陶眠讓他小點聲,別驚動山中生靈草木的清夢。
等兜著山果的來望下來,陶眠定睛一瞧,把好心的道士數落一頓。
“這果子還青著呢,沒到成熟的時節,吃了也澀酸。”
“啊?我瞧著都紅了。”
“只是青里帶著的那麼一丁點紅色罷了,要紅透的才好。”
“那壞了,你跟我吃不了,只能便宜大蛇。”
臥在陶眠身邊假寐的黑蛇,聽見來望這不講理的話,憤然咬他一口。
“別咬我腿!怎麼專挑小腿咬!變態!”
“嘶嘶嘶!”
陶眠蹲下身子,手臂圍了個圈,把蛇和人分隔開。
“別告訴我,我不在山中的時候,你們天天這麼吵。”
“誰說我們總吵架?”
“你們還干嘛?”
“偶爾吵不贏,也是會打一架的。”
“……”
陶眠不跟他說了,攆他去燒飯。
除了活得特別長,來望還有一個可取之處,就是很會做飯。
這簡直是出入桃花山的通行證,保來望一輩子榮華富貴。
來望用最快的速度燒了四菜一湯,大清早就吃這麼豐盛。
陶眠在桌邊落座,蹙眉。
“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時候,弄壞了東西?”
“誣蔑,絕對的誣蔑。我來望是那麼不穩重的人嗎?”
“三個數之內招的話就原諒你。”
“我打碎了你的玉簪花盆。”
“……給我復原。”
“你說了會原諒我!”
“原諒你,但是給我復原。”
“……”
來望為自己鳴不平,陶眠舀一大勺飯給他,讓他閉嘴。
黑蛇占據了剩下的一條板凳,懶洋洋地趴著,對桌上豐盛的菜肴沒有半點興趣。
它挑食,什麼難吃吃什麼,嗜好是陶眠燒糊的菜和煮得夾生的飯。
對此來望道人多次譴責——
吃點好的吧你!
兩人一蛇終于安生片刻,每回來望到山里,就要這麼鬧騰。
來望和陶眠聊起了山外的元行遲,還有他的兩個孩子。
陶眠沒有隱瞞,把他所經歷的都講了。
“我還以為,憑你的性格,會拐回山里一個。”
來望摸摸下頜,思索。
陶眠舉箸夾起一截青筍,送入口中。他吃飯慢,就算是一小段筍,也要分兩口咬。
每每來望都要吐槽,但沒用,只能陪著吃完。
要等他停止咀嚼了,才能聽到后面的話。
“我只是給行遲一個選擇,但要不要選,那是他的事。”
陶眠說起這話的語氣很平淡。
“他和元夫人,是那兩個孩子的生身父母。打斷骨頭連著肉,而我是外人。”
他吃得很少,飯菜幾乎沒怎麼動,就要撂下筷子。
修長的手指圈住茶壺的壺把兒,給自己斟了杯熱氣騰騰的清茶。
“何況行遲向我發過誓了,他說以后會對兩個孩子一視同仁。”
來望對此不屑。
“凡人賭咒如同撒屁,報應來得遲來得輕,就以為沒報應了。等老了有他受的。”
陶眠淺淺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手指拂過大蛇堅硬黝黑的鱗片,一言不發。
來望知道他心思,但也要勸他。
“小陶,你得算清楚些。只有元日才是在桃花山長大的小孩,他的子孫后代,你無須管,任由他們自己作就是了,死活都與你無關。”
“我曉得的。”
仙人斂眸,任由大蛇把尾巴纏在他的手臂,黑蛇和白衣,很是分明。
“我只是總在感慨,人怎麼會變得這樣快。不是說,行遲他變壞了。而是他好像從曾經凌空睥睨一切的少年,變得局促、捉襟見肘,被卷入世道的洪流之中,被壓在那片天之下了。”
來望剛才還在低頭猛扒飯,聽他語氣悵然,咀嚼的速度都隨之變緩。
“唉,世事無常,說的不就是這碼事?你這神仙能從閻王那里搶一條命,卻管不了人心易變。這不怪你。”
來望頓了頓,又補充一句。
“少責怪自己,多譴責別人。”
陶眠本來還在惆悵,聽他突然來的這麼一句,噗地笑了。
“你說得對,是我太愛多管閑事了。”
“他家這閑事管得沒勁,吃力不討好,又不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