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從自己的小床上醒來,對面的紗帳靜靜的,隱約能看見一大團黑影子趴在床中央。
蛇還在睡。
仙人輕手輕腳地下了床,來到門口。
推開門,一封夾在門縫里的信飄在地上。
——陶眠師父親啟。
是元行遲寄來的信。
元家的信好些日子沒來了,貌似是從元鹿病故之后。
陶眠知道這件事對元行遲的打擊很大,所以每次給元府寄信,問他需要什麼的時候,也沒指望元行遲能回。
元夫人似乎帶著元鶴去山上清修了。元鹿死后,元夫人做什麼事都懨懨。
元行遲怕她悶壞了,就讓她帶著元鶴到山里靜靜心。
至于選的那座山,陶眠沒問,元行遲也沒說。
陶眠沒有想到,當他再次見到元鶴時,對方會變成這個樣子。
驚惶、不安、憂郁,任何風吹草動都要讓他一抖。
元鶴是被元行遲送到桃花山的,他說這孩子隨著娘親出去一趟,回來就性情大變。
元行遲也很苦惱,不知道夫人到底對孩子說了什麼。
陶眠半蹲下來,和元鶴保持著同一高度。
他沒有觸碰,只是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上攤開。
“元鶴,元鶴?”
他輕聲喚著男孩的名字。
男孩驀地睜大眼睛,露出驚恐的表情。
“元鶴,是我,陶眠。你還記得我嗎?我們一起坐在屋外的回廊吃飯。”
元鶴似乎想起什麼,有了點反應,目光終于聚焦,落在陶眠身上。
“陶、陶眠……師父……”
他如今說話已經相當吃力,有很嚴重的障礙。
“是我,我是陶眠。”
“陶眠……師父……”
元鶴把手抬起來,遲疑了很長時間,才輕輕落在陶眠的掌心。
陶眠握住了小孩的手。
“跟我回山吧,元鶴。我能照顧好你的祖父,也會照顧好你。”
第309章 山里住進了小妖怪
陶眠把元鶴留在山中。
在元行遲離開前,陶眠與他聊了很久。
明明上次在元府見到元鶴時,對方盡管難掩悲傷,氣色卻還可以。
現在這孩子根本大變樣,不但更加封閉不愛說話,而且戰戰兢兢,易受驚嚇。
似乎是長期處在某種壓力之下,導致人變得內向且焦慮。
書房的燈亮了一夜,元行遲向陶眠懺悔自己的錯誤。
怪他考慮不周,且太粗心,對妻和子之間相處的改變毫無察覺。
那次元行遲答應讓妻子帶著孩子上山靜修,以為這樣會平復他們的心情。整日悶在府中,到處都是元鹿生活過的痕跡,未亡人見了難免傷懷。
但元行遲也沒想到,元鶴在跟隨娘親上山后,并沒有拉近母子間的距離。相反,元夫人整日見他就心煩,總是在責怪抱怨,為什麼死去的是元鹿,為什麼死的不是他。
陶眠聽到元行遲如此講述時,也是一驚。他本以為元夫人只是忽視和不關心元鶴,想不到因為對一個孩子的虧欠,在時間的扭曲和發酵下,竟轉變為對另一個孩子的恨意。
那段時間元行遲忙著春闈的事,根本顧不上關心家里。元夫人帶去山上的,又都是出嫁前就跟隨她的丫鬟仆人,心是始終向著夫人的。
于是元鶴在父親不知情的情況下,承受了一個月的精神虐待。
等到元行遲發現時,早就遲了,元鶴已經受到巨大創傷。
京城的大夫都說治不好,只是叫他多陪陪小公子。
可元鶴如今根本不與他說話,不和府中任何一人說話。元行遲捅了簍子,沒有辦法,才來向仙人求助。
仙人的臉色,在搖曳的燭火間忽明忽暗。自從進屋后,他始終一言不發,哪怕元行遲開口求他。
等元行遲沒有可說的,氣氛靜默許久,壓得他要喘不過氣時,陶眠才開口。
“行遲,”仙人的聲音如同珠玉碎地,“我應允過你了,你早可以把元鶴送到桃花山。”
元行遲也是懊悔不迭,他這一生總是在悔恨,恨自己不能早一步。
“陶眠師父,我真的窮盡了辦法。”
他痛苦地用手掩面。
因為操勞過度,他的鬢角已經有數根霜白色的頭發,在燭火的映照下如此刺目。
“我已經失去了元鹿,我不能……再失去元鶴。”
陶眠露出悲哀的神色。元家兄妹兩個誕生之時,鶴飛鹿鳴,天降祥瑞。
到如今,雌鹿歸夢,白鶴折翅,竟落得如此哀凄的下場。
“我答應你,元鶴可以留在山中。”
“陶眠師父……”
元行遲又感激又愧疚,臉色來回變化幾次。
陶眠擺擺手。
“我只幫你這最后一次,以后也別叫我師父了。待元鶴出山,你和桃花山的緣分就盡了。”
“陶……”
陶眠沒有再聽他挽留解釋,徑自出了書房的門,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元行遲站在原地,有些無措。
一條黑色的緞帶從門外游進來,元行遲先是一怔,看清楚那是一條蛇后,他大吃一驚。
蛇看起來冷冰冰的,蛇身比碗口要粗,長不知多少。等它的腦袋都進來屋子中間了,尾巴還掛在門檻外。
它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包袱,是元行遲拿來山中的禮物。
大蛇腦袋一甩,把它丟在元行遲的面前。尾巴拍拍地面,響亮且急躁。
它在趕元行遲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