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六弟子留下的書。六弟子很喜歡看書,而且他從不刻意做樣子,讓人認為他時時刻刻都在勤勉求知。
他總是在喝茶、澆花、喂魚……做這些事時,隨手翻開一本,一心二用,眼睛時不時瞄幾眼。
就算我故意搗亂,他也是笑笑,不介意別人打斷。反而和我攀談幾句,再繼續就著手邊的書讀。
他無心功名。若真有心,考個你們人界的狀元,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我呢,算是從他手中借來這本書予你。就算他不在山中,這人情也算是欠下了。小元鶴,你可要好好愛惜這本書,別弄壞了它,不然我沒法交代。”
元鶴還沒接到手里呢,陶眠就開始和他強調“別弄壞”,現在不接還不行了。
小孩抿緊嘴唇,兩條手臂顫巍巍地伸出來,掌心朝上,握緊的拳頭緩緩打開。
干燥的紙頁和手掌接觸,有些發澀。元鶴下意識地縮手,反而把那書攥緊了。
他有些懵且無措,這時陶眠已經抽回了手。
“好了,這書輪到你保管,看完記得還我。”
陶眠把書丟給小孩,甩手掌柜,什麼都不管了。
大蛇照例在門外團成一團,等待陶眠出門。
這次有些久,它等得不耐煩,偷偷在門口探頭。
卻被仙人一指頭懟回門外。
“不許偷偷看,”仙人用氣音嘀咕,戳戳大蛇腦袋,“嚇哭小孩怎麼辦,你哄麼?”
大蛇快速吐了兩下信子,看起來很不服氣。陶眠才不慣著這條壞脾氣的蛇,反正等開飯了就會和好。
元鶴的五感要比其他人敏銳,尤其是聽力。陶眠說的話,他其實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每次在門外還有個活的存在,但仙人似乎不想讓他們見面,所以始終讓對方待在門口。
元鶴其實有過好奇心,但……他不想給陶眠添麻煩,所以什麼都不說。
娘生病了,爹也不要他。這是他最后能容身的地方。如果再被趕走,元鶴不知道自己還能往哪里去。
這位自稱是“仙人”的男子,是個溫柔的好人。但他的溫柔能保留多久,他又會不會一直待他好……
元鶴不敢下一個定論。如果失望是注定的結局,那麼從一開始就不必抱有任何期望。
他把自己保護起來,兩只手攥住書的邊緣,眼神呆呆的,神游。
送書之后,又過了三日。
大蛇如今也拿捏住一些陶眠的小心思。他不刻意照顧關心元鶴,把他當作桃花山的一盆花、一只碗、一把菜刀……
總而言之,是習以為常。
蛇的感官是敏銳的。偶爾它能嗅到對方的氣息在屋內打轉,應該是在走動。
甚至有時,小孩已經在門口探頭。但他的膽子還不夠大,盡管外面只有蟲鳴花香和森綠的葉子,他仍舊快速地縮回身子,回到屋內。
要說擺在明面上的改變也不是沒有。在陶眠向他哭訴被子有多麼難洗之后,他終于肯到床上睡覺。
在經歷陶眠親手制作的一日三餐投喂后,那孩子竟然還能長胖點,也是神奇。
果然,不健康的食物都會胖人。
大蛇在心里默默地想。
小孩每日沒什麼特別的事,陶眠一如既往地閑。大蛇是全桃花山最忙碌的,它要勤加修煉,時時勉勵,用行動拷問仙人那散漫的靈魂。
所謂修煉……就是指它把自己繃成一根蛇棍,一條蛇打來打去,飛天入地,身體甩在地上啪啪亂響,和空氣決一死戰。
啪嗒啪嗒——
在旁邊睡午覺的陶眠被它打擾,不滿地翻了個身,臉擠在竹榻上。
“好吵啊大蛇,你不午睡的嗎。”
大蛇一個空中三百六十度轉體,甩在仙人的腰上。
睡什麼睡,起來練!
“噗——”
陶眠險些被砸到內傷。
人和蛇又是一番搏斗,這簡直成了桃花山的保留節目。
陶眠誓死不離開竹榻,后背仿佛有黏性,像個旋轉的陀螺。
黑蛇嘶嘶嘶地在空中甩,各種高難度動作。
在陶眠背貼竹榻,旋轉一百八十度,飛蹬大蛇一腳之時,忽然閃現的小小身影,讓他緊急收回腿。
“哎呦!”
這下收得急,差點把仙人的老腰閃了。
他捂著后腰,坐起身來,對眼前慌亂的元鶴解釋。
“小孩,不是你的錯。”
元鶴懷里抱著書,胳膊摟緊緊,整個人穿著他爹給他準備的湖綠綢緞長衫。
不管怎麼看,都很像竹筒。
尤其是他最近的臉蛋和腰身比之前圓潤許多。
掐指一算,元鶴上山有一月多了。
這還是他頭一回肯和自己主動說話。
算是取得很大進步了。
仙人的雙眸澄澈溫潤,令人見了就不由自主地沉靜下來。
元鶴把剛才在屋子里練習許久的那番話,又在心里過了一遍。
字詞都被撞得亂七八糟的了,他把它們一一撿起,重新排好。
“我、我……”
想法很好,但說出來很難。
元鶴的臉迅速漲紅,越著急越開不了口。
陶眠的手輕輕下壓,讓他緩一口氣。
然后遞給他一塊腌漬的酸梅子,讓他含在嘴里。
“嘗嘗這個。”
元鶴已經習慣了投喂,這次也沒有懷疑地吃進嘴里。
“酸、酸……”
“好了,現在和我說吧。”
元鶴嘗試著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