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鶴懵懵懂懂,若有所感。他不大能領悟,只能努力原封不動地記住。
仙人回首一笑,讓他別著急,慢慢來。
“沒關系的,元鶴,暫時遺忘也沒關系。在將來的某一日,這些話會重新回到你的腦海中。現在你只要跟隨我的腳步和聲音……”
“你所讀到的步天歌,把我們頭頂的這片天,分成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垣是什麼呢,殘垣斷壁,指的是墻,一說宮墻。你看那天邊的星,總有幾顆,呈半圓的拱衛姿態。
三垣,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紫微垣最尊,太微次之,天市再次。但即便是天市垣,也有十九位星官守位。
中元北極紫微宮,北極五星在其中。
大帝之坐第二珠,第三之星庶子居。
第一號曰為太子,四為后宮五天樞。
紫微垣里有什麼呢,有天子、太子、庶子、后宮、天樞……
有天乙太乙等神明,有皇帝任命的官、有內廚、華蓋、天床,有關押囚犯的天牢、守衛紫微垣的天槍……”
陶眠牽著元鶴,一步步踏著石頭臺階,娓娓講與他聽。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多華麗的宮殿,被搬到了天上,仿佛那里也有一個坐鎮的天子,統轄眾星,接受朝拜。”
這一段的山路格外不好走,陶眠放慢了速度,同時讓元鶴小心。
“太微垣,就是皇帝處理政事的地方。三公九卿五諸侯……給天子打工,整日忙得腳不沾地。碌碌一生,回首也是蕭瑟。”
元鶴不由得想到他那個常年不著家的爹。他對元行遲的感情很復雜。
敬他,也畏他,還有些怨他。
但抬頭是浩渺星河,他的這些煩惱心思,似乎縮得極小,塵埃一樣地轉瞬即逝。
穿過密林,前面更加開闊。
元鶴的心情也好些。
仙人還在講著那本書,講頭頂的星星。
“天市垣,顧名思義,就是天子管轄的街市了。車肆、帛度、列肆……賣雜貨的、量布匹的,還有奇珍異寶……花天錦地,車馬駢闐,一派盛世繁華之景。”
元鶴聽著陶眠的講述,聽得入神。哪怕他們身在寂寂山林,只有他們二人,卻也仿佛置身于那熱鬧的集市,周圍盡是浮光與華彩。
“那個站在繁星之下沉吟久立的人,把地上的人事景搬到了天上。或許有誰會笑他古板吧。星星高懸于空,哪里受到人間的束縛呢。
我初讀此書,就是這樣想的。但如今的我想得卻不同了。
人立于天地之間,初識混沌,無異于獸。那時聽風即風,落雨即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慢慢地察覺自己有別于萬物,要遮風擋雨,繞山渡水。學會自保,學會爭奪,人與人之間的網越織越密,最后勒死每一個人,無一例外。
這時就有一些人醒悟,我久在樊籠,聽不見風聲,聞不到雨落,我只是困囿其中,泥足深陷。天人合一,天和人,是什麼時候分開,才要合一呢?
然后,你望著這片天,你想和某顆星結識,你希望通過它走的路,來預言和印證你走的路。
一顆星是如此,十顆、百顆、千萬顆……慢慢地,好似與它們全部熟識。”
陶眠終于帶元鶴來到他們的目的地——桃花山的觀星臺。此處視野開闊,幾乎沒有遮擋,仰起頭,漫天的星辰撲面而來。
“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六月莎雞振羽。七月流火,八月載績,九月授衣。
十月獲稻。冬月北風勁吹,臘月寒氣凝人。敬授民時,一年從初到尾。朋酒斯饗,祝諸君萬壽無疆。”
陶眠一邊說著,一邊示意元鶴去看頭頂的星空。
在仙術的操縱下,那片寧然的星空忽而緩緩地變換旋轉起來。一年四時,不同時令,群星在夜空留下軌跡,流光溢彩。
元鶴怔怔地望著,原來他立足的這片天地如此廣袤,原來在那些難挨的漫漫長夜,始終有這樣一片盛大畫卷,在他的上空徐徐展開。昂首即見,夜夜如此。
第314章 聲聞于天
從觀星臺回來后,元鶴進到房內,更衣熄燈,卻遲遲無法入眠。
只要閉上眼睛,漫天繁星就會闖入他的腦海,讓他的心中再次泛起波瀾。
元鶴盯著蚊帳的頂,很久很久,突然把自己縮進被子里,蒙住腦袋。
他想了許多事,想到元鹿,想到家中爹娘,想到陶眠黑蛇,還有那片星空。
被子里的元鶴吸吸鼻子,他想他大抵是傷風了。
元鶴夜里被帶去上山看星星,次日便病倒,而且是大病幾天。
可把陶眠忙壞,又是熬藥又是送飯。
大蛇盤在病床之下,蛇頭昂起,盯著生病的元鶴看。
小孩雙眼緊閉、皺著眉,似乎做了很不好的夢,一直在冒冷汗,搖頭說不。
大蛇默默地盯了半晌,然后,蛇尾一甩換了方向,來到小孩的腦袋那邊。
黑蛇辟邪驅鬼,它溫順地趴在地上,尾巴尖在地上輕拍,掃去元鶴的噩夢。
期間陶眠來過一次,給元鶴喂了藥。
他心里清楚,這場病是他心中的郁氣積攢太久導致的,發出來就好了。
果然,七日之后的清晨,元鶴在床上睜開眼睛,不再覺得身體沉甸甸的。
他推開窗子,外面的寒風侵入,吹得他打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