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掌柜擺好桌,這才叫兩個小孩過來。
鋪子的門大敞開,街上的喧鬧盡數鉆入。小徒弟們吃飯不老實,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兒。
有個賣貨的貨郎和包子鋪的老板嗑瓜子閑聊著,說起了近些日子京城的一件大事。
正是炙手可熱的元家被天子定為謀逆之罪,慘遭滅族一事。
坊間傳聞諸多,說是那從元大人家搜出來的琥珀雕像,和前朝皇帝有關,元家身上流著前朝皇族的血脈。
皇帝竟然選了前朝余孽做重臣,一場天大的鬧劇。
估計皇帝老兒半夜驚醒,都得捶自己胸口兩下,真是看走了眼。
這事兒鬧得很大,包括當初提攜元日的那些大臣,都受到了牽連。元日的身份是假的,他如何通過篩選參加科舉,事情倒查回去,翻出來的都是舊賬。
在和元家有關系的那些門戶中,唯有夏家保全了自己。
嫁入元家的夏晚煙早早病故,而元家謀逆之事,還是夏之卿揭發出來的。盡管揭發告密之人未必會有好下場,但暫時,皇帝還是要對他客氣點。
至于元大人的獨子元鶴,有傳聞說他在邊關戰死,連尸體都找不到了,永遠無法回到故鄉。
回了故鄉,也是滿目瘡痍。至親慘死,好友離棄。對他而言,或許戰死沙場是一件好事。
當年元日高中,春風得意馬蹄疾。如今物是人非,浮華煙塵散,風光的元府被砸得破敗,路過的行人都要遠遠繞開。
徒弟們第一次來京城,聽什麼都新鮮。其中一個仰著頭問白仁壽,那個雕像到底有什麼不對勁兒,皇帝見了竟然受這麼大刺激。
白仁壽給他夾個大大的雞腿。
“快吃,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有雞腿吃,小徒弟也就不多話了,埋頭歡快地撕咬著雞肉。
白掌柜心事重重。從貨郎提到“元”這個姓氏,他立刻想到了大掌柜偶然提過的那個名字。
元鶴。
他心里念叨,或許只是同名同姓。忙活了一整日,拾掇鋪子,等半夜閑下來卻怎麼都睡不著。
他翻身下了床,取來一個雕花的紫檀木匣。
這匣子是兩邊都有開口,一邊方便抽拉,另外一邊是封死的,只是在中間開了個扁平四方的豁,剛好夠一支卜卦的竹簽漏出來。
白掌柜把匣盒抽出來,里面十二支卜簽,不多不少。
他把盒子又塞回去,兩手握住木匣的匣身,上下晃九次,左右晃九次。
三支卜簽接連掉出來。
白掌柜捋著所剩無幾的胡須,低頭看卦。
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兇相、兇相……”
他嘴里反復念叨這兩個字,坐立難安。
大掌柜對他有恩,此事即便棘手,也不能坐視不理。
可這一行又兇險至極,不僅對大掌柜而言,于他也是。
白仁壽在還沒來得及拾掇的臥房靜坐半宿,只有一輪冷月相伴。
思慮再三,他狠掐自己的大腿一記,依然決定前往桃花山。
此身非我有,要不是大掌柜,他早就餓死在那個冬日。
白掌柜簡單收拾行囊,把兩個呼呼大睡的小徒搖醒,叮囑三五事宜,乘月色而往。
桃花山,他只聽薛掌柜醉后提過一次,那時他斗膽問了山之所在。
幸好當初多嘴,不然現在簡直兩眼一抹黑,根本找不到路。
他不像仙人能日行千里,腳程再快,跑死多少匹馬,趕到桃花山也是三日后。
等他到了山腳,用餿掉的衣袖擦著額頭的汗,呼哧帶喘地爬上了半山,正撞見陶眠在尋死。
可把白掌柜嚇得,肚子上的肉都要掉三層。
陶眠一甩白綾,掛在院中那棵歪脖子樹,打了個死結。
腳下踩個小板凳,一踢蹬,就要把自己吊死。
白掌柜顧不得身體的疲累和膝蓋的酥軟,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樹下,抱住陶眠的腿。
“大掌柜,使不得,使不得啊!那少年人還有得救,您別就這麼隨他去了!”
陶眠只是虛張聲勢,小試一招,也沒打算真的把板凳踢倒。
可白掌柜這麼爆沖過來,將他的身子拖住,拼命下拽。
他是真的要被勒死了。
白鶴鳴嘯一聲,像個多事的老太太,從客房甩著翅膀飛出來,拍扇著白掌柜。
白掌柜哎呀幾聲,無辜被抽了好幾個大耳刮,抱腿的胳膊終于松了些。
陶眠得救,一場烏龍。
等小陶仙人咳嗽著給他講自己的用意后,白掌柜歉疚極了,腦門都跟燙紅了似的。
“唉呀,大掌柜,您看這事兒鬧的。誤會,都是誤會——”
陶眠擺擺手,叫他別在意,自己也不會往心里去。
“白掌柜如此匆忙地趕來,想必是有急事要與我商議。”
這是終于繞回到正事上。
白仁壽連連點頭,把他隨身帶著的行囊解開,里面是各種造型奇特的法器。
“大掌柜,您能想出把自己吊死這個法子,算是勇氣可嘉。”
“……這種時候你就不用溜須拍馬了。”
“但若真想抵達黃泉界,那還是要費一番工夫的。此行兇險之極,搞不好還要折損壽命修為。大掌柜,您要不好好想想?”
白仁壽這話說出來,也就走個過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