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掌柜簡直要把自己的肺咳出來,陶眠怕他有事,果斷推門而入。
可憐的白掌柜臥在榻上,面如金紙,翻個身都要他半條命。
“大、大掌柜……我、我還能行……”
都病得這般嚴重,還惦記著要幫陶眠的忙。
陶眠心中涌出感動之情,兩手夾住白掌柜蒼老的手掌,拍拍。
白掌柜的嘴邊忽而鼓起,上身一震,哇地吐了出來。
陶眠的衣服下擺登時臟了大片。
……
這回真是不敢動了。
一番收拾,陶眠半點不嫌棄,給白掌柜擦臉抹嘴,又把地面收拾干凈。
等做完這些,他回房換了身潔凈的衣物。
不是不會用凈衣訣,而是換衣服更有性價比。
他的靈力寶貴著呢,關鍵時刻,不能浪費一絲一毫。
陶眠叫白仁壽好好臥床休息,這幾日幸虧他在桃花山咬牙撐著,否則真是天下大亂。
白掌柜嗓子啞得說不出話,守陣對修者自身有極大消耗。他盡量用眼神和陶眠交流。
“大掌柜,元鶴公子一事,盡力就好,不能強求。”
白仁壽用目光向陶眠傳達這句話,后者重重點頭。
“放心,我都懂,我一定拼死把元鶴帶回。”
白掌柜用力擠眼睛。他如今搖頭都吃力,只能靠雙眼來給仙人表達他想說的話。
聽見仙人這麼不管不顧地說話,白掌柜著急。
“不,大掌柜,我是讓您量力而行。”
“我知道,你安心。都到這一步了,不能功虧一簣。”
“您根本就沒聽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說的話,我都已經很好地接收到了。咱倆溝通絕對無障礙。”
“……”
白掌柜恨恨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陶眠臨別時又輕拍他的手,意思是,讓他把一切放心交給自己。
等仙人一揚衣擺,從客房離去。床榻上的白仁壽睜眼。
話說大掌柜在布陣時,和那只鶴還有那條蛇都能有效溝通……
或許他什麼都聽懂了,只是故意那樣說?
白掌柜想不通,但身體虧損得厲害,支撐不了他思考太長時間。
待陶眠出門,不到一刻鐘,他腦袋一歪,恍惚著墜入酣夢。
陶眠聽見客房傳來抑揚頓挫的鼾聲,懸著的心放下來。
白掌柜一把老骨頭,可別真讓他折騰散架子,那可真是作孽。
他垂眼睨著平躺在床上的元鶴,陶眠已經把他從失效的陣法中轉移出來。
元鶴期間清醒過一回,微微睜開眼睛,望著給他療傷敷藥的陶眠。
只是一眼,他就又一次失去意識,嘴里咕噥一句“陶眠師父”。
這聲師父引起陶眠的注意,他猛然轉頭,發現元鶴并沒有真正蘇醒,又遺憾地收回目光。
外傷好得差不多,這樣也有助于下一步引魂。
引魂,這個“引”,是穿針引線的“引”。
一項考驗耐心和細心的活計。
最擅長這活的其實是來望那個老道士。但陶眠不打算再折騰老頭。
自從多年前,來望為元鶴算過一次命后,他的身體狀況便大不如前。
陶眠看得出,也問過來望,他能為他做些什麼。來望卻婉拒了陶眠的好意。
來望說,人從氣到形,從形到體,有體有生,由生入死,死后化為一團氣,再復歸于形。
古人云,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這和四季草木榮枯盛衰的變化無二致,是天地運行之律。死不過是其中一環,有朝一日,他的塵骨沒入泥土,春泥育新芽,新芽長出青枝,樹木在青天下茁壯地生長,仿佛他的生命又迎來一度春。
生已盡歡,死亦何懼。
來望知足了,不求長生。
他的話說到這份上,已無須再言。
陶眠知曉他心意,也不強求。
只是要為再一次的送別做準備罷了。
思及此處,陶眠望向平躺著的元鶴,喃喃。
“元鶴,你我二人的師徒緣分才剛剛開始,可不能匆匆別過。
我還惦記著給你取個朗朗上口的道號呢。”
陶眠一邊絮叨,一邊伸手,食指在虛空中畫了個復雜的道符。
那玉牌被他壓在元鶴的手掌之下,他的雙手交疊置于腹部。
在元鶴的周身,擺了一圈他曾經留在桃花山的衣物、繪的花鳥,還有些小孩子玩的木頭玩具。
當時元鶴離山,仙人為了徹底斬斷和他的緣分,把大部分東西都寄回了元府。
剩下這些,還是他找遍所有的犄角旮旯,好不容易搜刮得來的。
仙人的靈力自符咒中源源不斷地涌出,化作細如牛毛的絲線,將那玉牌中的魂魄慢慢引出。
過程起初不順利,那魂魄仿佛被逗引的小蟲,鉆出來三分,又退回兩分,反反復復,簡直沒個盡頭。
陶眠拿出最大的耐心,這種時候更不能操之過急。他稍微加了一分靈力,不多不少,那“絲線”拉扯的力量也大起來,恰好能將魂魄從玉牌中牽出。
終于,不知過了幾個時辰,魂魄脫離玉牌。
三盞燃魂青燈依然在盡職盡責地守著元鶴體內的魂魄。陶眠用靈力牽引著玉牌中的,回歸到元鶴的身體中。
他的雙眼根本不敢眨動,直直地盯著那幾縷魂靈沒入元鶴之身,又靜候一刻鐘。
直到元鶴的上身輕輕一震,落回床榻,呼吸變得平緩,臉上也有了一絲血色,陶眠才長長地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