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
他從閻王手中,為元鶴借回一條命。
做完引魂的陶眠身體脫力。這種事本身是違逆天道運行之律的。哪怕是仙人,也險些搭了半條命進去。
如此大費周折,幸在結果是好的。
元鶴被他和白掌柜聯手救下來了。
接下來十日,陶眠的任務就是照看兩個病號。
白掌柜和病榻纏纏綿綿,他雖然不像元鶴傷得那般重,到底年歲大了,經不住折騰。
陶眠把最好的藥頂上,白掌柜的身子終于好了個七七八八。這兩三日已經恢復精神,剩下的只要靜養便好。
真正有問題的,還是元鶴這處。
元鶴蘇醒了,但陶眠訝然發覺,他的雙腿出了問題。
曾經在林中自在穿行的鶴,卻無法再用雙腿去丈量土地。
第349章 泥中鶴
元鶴醒來的那日,是個陽光燦爛的晴天。
躺在床上的他渾身無力,只是疲憊地半睜著眼睛,略帶驚奇地望著周圍的一切。
這里便是所謂的地獄麼?
若真是地獄,那倒也不錯……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幾乎痊愈,但還在發著低燒。他聽見嘩嘩的水聲,眼眸轉動,視線落在那道湖藍身影上。
自從榮箏的喪期過去,仙人便換上他偏愛的藍、青色系的衣衫。他常常行走在山中,衣袂翩翩,宛如流動的山水畫。
聽聞身后傳來悉簌動靜,陶眠沒有回頭,聲音含著笑意。
“總算醒了?嗯,好像還在說胡話。”
他轉過身,掌心托著一張被打濕的帕子,一手手指靈巧地對折疊起,那手帕頓時成了個規整的小方塊。
元鶴以為這帕子能落在他額頭上,結果仙人只是拿它凈手。
……
也不知疊得那般規整是圖個什麼。
或許就是為了圖個規整吧。
似是看穿榻間人的無語,陶眠笑著解釋。
“你現在用不上這個,我拿來擦手還不行?別那麼小氣。”
“……”
元鶴的腦中是亂作一團的粥,這會兒聽仙人說兩句廢話,可算清明少許。
“你是……在玄機樓……”
他憶起玄機樓上,那道一閃而過的身影。
還有在迎花姑的夜祭……
眼前這人曾在他面前出現過不止一次。
記憶一幕幕地閃過,元鶴想起了許多事。
戰火、烽煙、閃著寒光的刀槍劍戟、蛛網般將他網羅其中的千萬箭簇……
從京城傳來的噩耗、血淋淋的遺書……
總是笑著叫他鶴表哥的夏之卿,性格柔弱內向,卻眼神繾綣地望向他的連襄……
門庭若市的元宅,如魚得水的父親和只肯停留在過去記憶中的母親……
漫山遍野的秋梧桐和奇高的白樺,穿林的風聲,還有,只要回頭就能望見的身影……
一樁樁、一件件,浪潮般席卷了元鶴的神識,他變得混亂不堪。
“嘶——”
元鶴忽而把十根指頭插入散亂的烏發間,額頭滲出冷汗,顫抖不已。
他的頭如同被針扎,直抵深處的疼痛。上半身也是,所有的骨骼和臟器仿佛被拆掉又重組,還帶著些錯位的不適。
腰部以下卻全無知覺。他想,或許是躺的時間太久,導致暫時失去了感覺。
陶眠見他如此痛苦,嘟囔一句“看來你還是需要這個”。
他把沾染上靈力的手帕又搭在元鶴的額頭。仙人的靈力具有撫慰焦躁的神奇功效,元鶴大口喘著氣,一顆心落回原位,帶著余悸。
“我……”
元鶴想起來他經歷過什麼了。
夏之卿不念舊情,殘忍地栽贓嫁禍元家,使其背上深重罪名。
元家出事,三公主第一時間舍棄婚約,生怕和元府多一絲瓜葛。
無情的帝王,罔顧真相。他甚至都不愿叫刑部多查一日,生怕拖得久了,反而暴露出元家從未有謀逆之心的事實。
三重打擊,重重地壓在元鶴身上。君臣、兄弟、夫妻,三重背叛狠狠地砸中元鶴的命門,差點令他“戰死沙場”,一去不復返。
好狠。
好恨!
元鶴那雙清澈如鏡的眼變得渾濁泥濘,他咬著牙,雙手緊握成拳,要拖著自己這具無力的身軀站起。
“多謝閣下救我于危難之中。我元鶴必將涌泉相報……”
“誒誒,你先別報!你現在還沒好透,不然再躺回去呢?”
“不,我還有要緊之事,我不能……”
元鶴手肘撐著床榻,嘗試幾次,都沒能把自己的下半身挪動分毫。
他大病初愈,本就沒有多少力氣,不一會兒手臂便酸得厲害。
可元鶴不肯放棄,他掙扎著,幾近狼狽。三番五次后,元鶴也察覺出異樣來。
他的腿……不能行走了。
陶眠本來在一旁手足無措,來了套連環假動作,兩只手擺來動去,不知該怎麼避免讓元鶴發現他的腿有異。
至少在他徹底痊愈之后,再和他說也不遲……
但他沒料到元鶴的反應如此激烈,回憶起那幾位罪魁禍首,恨得牙根直癢,翻身就要下床,殺去京城。
也是。身仇家恨,血流成河。元家上下死得那麼慘,誰還能光風霽月,勸自己寬容大度。
元鶴終于用雙手撐起自己的上身,他的兩手抖動著,隔著被子去碰自己的腿。
陶眠看得沉默,良久,才聲音沙啞地給他解釋。
“有一根重箭幾乎扎穿了你的腰,這道傷口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