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鶴聽陶眠提起大師兄,也沉默著。每次師父提到顧園這二字時,話語中總是有著深深的虧欠之意。
陶眠偏過頭,凝視著他的第七個徒弟。
“他和你一樣,親人慘遭仇家屠戮,他下山就是為了復仇。他成功了,但過得并不好。”
陶眠所謂的“不好”,并不是窮苦和困厄,元鶴明白。
“自從顧園之后,我的心境有了極大的轉變。七筒,你要下山復仇,我并不阻攔,我也把我能教的,都教給了你。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元鶴抬眼回視,眼神中有篤定從容。
“多謝師父這些年對我的教誨,徒兒必定謹記在心。”
陶眠點點頭。
“如果有事,也別硬撐。我在山中清閑,傳信鳥也交給你了,需要為師搭把手的時候,不要客氣。”
“是,師父。”
“臨別之際,你也別嫌師父嘮叨。我雖然不阻攔你去復仇,但徒兒,仇恨不是一生的全部。天地遼闊,別把自己困囿在一隅,”
“七筒明白……”
“最后,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陶眠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簪,簪尾是魚尾的形狀。
元鶴盯著這玉簪,莫名覺得熟悉。
“這魚尾簪是當年你四師兄隨煙送給三師姐流雪的生辰禮物,流雪下山前,將玉簪留在山中,由我保管著,如今也算是她的遺物。
我一直將它帶在身邊,它也算是沾染了不少仙氣,是樣靈物。你把它帶著,它能保佑你平安順遂,為你驅走災禍。”
元鶴雙手接過玉簪,簪身溫潤,一看便知是由好料子雕成的。
“徒兒謝過師父,我一定會小心珍藏。”
陶眠頷首,把杯中茶飲盡。
“我送你到山腳下。”
元鶴的腿不能勞累,陶眠把那個專門為他準備的馬車又搬出來。他一手握著鐵剪子,三兩下剪出兩匹紙馬和一個紙人,風一吹,它們變成了真正的馬匹和車夫,只是不會叫,也不會說話。
“早些啟程吧,”陶眠親自為他撩開轎簾,“你等待這麼久的時機終于到了,萬萬不能錯過。”
元鶴上了馬車。
他掀開小窗的簾子,陶眠就站在外面,神情凝重,似乎在思考什麼重要的大事。
當他察覺元鶴看過來時,又面容一松,微微笑起來。
“走吧,不用掛念山里的事,我和黑蛇還有白鶴都會好好的。”
兩只靈獸如同守衛,一左一右跟在陶眠身邊,一起送別元鶴。
黑蛇依舊無所謂,白鶴倒是很舍不得,清鳴兩聲。
元鶴和陶眠道別,這次是真的要走了。
馬車的車輪骨碌碌轉起的同時,元鶴放下手中攥著的簾布,隱約聽見陶眠咕噥了一句,大概是“不能放心”之類的。
他知道陶眠一向牽掛弟子,離別之際總是叫人無比傷感。
元鶴坐在馬車中間,心里想的是,下次再回到桃花山,見陶眠,又不知是何年月。
他甚至不敢保證自己能活到那個時刻,他這條命是借來的,身不由己。
元鶴從芥子袋中取出一張面具。
面具的右上是殘缺的,能把他的右眼和額頭露出一小塊。
從面具中間,大致能分成左右兩部分,一黑一白。
黑和白交界的地方,是魚尾的形狀。
元鶴將面具戴在臉上,嘴角抹平,不見任何溫柔神色。
通往皇城的路深幽冷肅,天仿佛永遠不會亮起,暗色的幕重重地壓著大地。
從高處看只有零星一點的馬車,正如一枚黑色的棋子,最后落在棋盤之上。
第362章 白魚先生
京城有家店,名為墨釣軒,是個別致的地方。
這家店不賣胭脂水粉,不賣綾羅綢緞,但城中的大官和豪族都是它的常客,各式各樣的華貴車轎經常停在門口。
門口永遠站著一個小童,有時是男孩,有時是女孩。男童啞,女童盲,來客人的時候,便是兩個小童配合著把客人領到墨釣軒的主人面前。
而這位墨釣軒的主人,無人知他真實的姓名年齡。
他被喚作白魚先生,一身素凈的白衣,外搭黑紗料的罩衫,發冠束起,一根魚尾玉簪橫在發髻之間。
白魚先生是聞名京城的解夢師。這些達官貴人,因為做了不少虧心事,常有被噩夢纏身、不得安寢之苦。只要到白魚先生這里把夢解上一回,便能安枕無憂好一段日子。
白魚先生算前事百算百中,算前塵、忘前塵。
他有一套獨門秘法,正因為掌握此法,才使得他能洞悉人心,無比精準地尋找出客人心中的隱疾,并將其剜去。
客人們一傳十,十傳百,白魚先生的名氣越來越大,但他仍然保持著過去每天只予三簽的習慣,只為三位客人解夢。
連襄是今日的首簽,但她是三位客人中到得最晚的。
墨釣軒位于一條窄巷的最末端,是專門考慮到這些客人的尊貴身份,才選了這麼個僻靜之所。
連襄戴著幃帽,遮住面容。今日為了不暴露皇家身份,轎子也只選了普通的一頂。
她的貼身丫鬟紅苕主動上前扶著,聽連襄在她耳邊絮絮抱怨。
“昨晚又是一場攪得人不安生的夢,我的頭到現在都絲絲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