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瞥了一眼她的手,清淡的茶水嘩啦啦入杯。
“藍枳,你的身體,應該是遭遇了什麼變故,才變成這般吧。”
陶眠忽而想到,他這八弟子天賦異稟,年紀彈性相當大,或許實際年齡和真實年齡嚴重不符。
藍枳也不隱瞞他,含笑點頭。
“我今年十八。”
“”
陶眠倒茶的手一抖,茶流斜斜地灑在茶杯旁邊。
他若無其事地用手帕將水漬擦去。
“我真的十八歲。”
藍枳又說了一遍。
藍枳說,她原本不是這副老邁的樣子。
“我是被親妹妹所害,她給我下了毒,讓我的力量被封住,才會迅速衰老。”
藍枳平靜說道,甚至自己開自己玩笑。
“我很快就能活到死了。”
藍枳的親妹妹……應該就是金手指提到的那個藍橘。
“你中了什麼毒?或許我可以想想辦法。”
“真的?難道師父還是神醫?”
陶眠本來不想吹的,但徒弟都把機會送上門,他不吹不合適。
“當然,我是這兒方圓千里之內響當當的名醫。”
藍枳很配合地“哇”了一聲。
看來藍枳說得沒錯。就算她的面容老去,她偶爾仍會流露出少女才有的情態。
牛吹出去了,得兌現。陶眠再次找到小神醫。
小神醫還活著,但他寫信給陶眠,希望他當他死了。
陶眠讓他放心,這回治的是人,不超出他的專業范圍。
藍枳中的是一種叫彭祖草的毒。這種毒只對他們藍家擁有神力的子孫起效,也只有藍家人才知道這種草對他們有毒。
藍枳這個妹妹下手是真的狠,白眼狼究極版。
陳板藍說他試試。彭祖草的毒在他師父留下來的藥經中還真有記錄,陶眠算是找對人了。
兩個月后,小神醫托人把藥方和已經配好的幾副藥送來,夠吃半年的。
陶眠將藥包拆開,倒入小火爐中,慢慢地熬藥。
藥香很快散漫整個院子。
藍枳就坐在門口擺放的搖椅上,這搖椅大抵是她師父從哪里借來的。
她的腳尖一踏地,木搖椅吱喲晃起來,陶土趴在她的腿上,昏昏欲睡。
陶眠把藥爐中的藥湯過濾出來。黑褐色的藥汁,撲撲冒著白氣。
藍枳并非不做事。她也很想幫陶眠做些什麼。
她準備打掃庭院,剛握住掃把,吱忸,腳崴了。
拿起抹布要擦擦桌,咔吧,腰閃了。
某次甚至自作主張,要把不小心爬到房頂的陶土抱下來。梯子爬到一半,忽而后仰,仰過去的時候臉上還是笑瞇瞇的。
“哎呀……”
碰巧路過的陶眠眼前一黑,連忙把她接住。
“祖宗!你現在是我親祖宗了!求求你老實呆著吧!”
如今桃花山的師徒地位是徹底反了。徒弟整日曬太陽遛狗,師父辛勤勞作從早到晚。
八零后藍枳憑借一己之力整頓桃花山。
藍枳真情實意地感到愧疚,說師父那我給你曬曬藥草吧。
陶眠想起之前她閃腰崴腳后空翻的經歷,面容一整。
“小果子,你什麼都不做,就是對為師最大的幫助了。”
陶眠給八弟子起名為八果。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枳是一種酸酸的小果子。
藍枳對這個名字欣然接受,她總是心情很好的樣子。只憑她的神態,任誰都看不出她過去受了那麼大的侮辱和迫害。
陶眠正在為徒弟熬藥,忽而聽見門外傳來悠然的歌聲。
是藍枳。
藍枳有一副清脆婉轉的好嗓子,歌聲動聽。
小神醫的藥起了作用,最先挽救的,是藍枳的聲音。
如今她說話唱歌和普通的少女無異。只是偶爾陶眠瞥見她的容貌,再聽她的少女音,有些恍惚。
“山下那個村子,村里的小伙子們都說山里有個會唱歌的仙女……”
陶眠想起這件事。
“看來就是我徒弟了。”
這些躁動的年輕人,只憑借歌聲就想象對方的姿容,不知他們見到藍枳的真實面容,又該作何反應。
藍枳一聽陶眠這麼問,笑吟吟地回他。
“還真有一位呢……他本來都有了定親的姑娘,結果因為聽到我的歌聲,茶不思飯不想,甚至幾次來山中尋我。
后來啊……我故意在他面前現身。他見我模樣衰老,卻發出清脆的歌聲,落差太大,接受不了,哀叫一聲落荒而逃。”
藍枳被暖融融的陽光曬得瞇起眼睛,和陶土一個樣兒。
“據說他上山尋我之前,就不要那姑娘了。如今看來姑娘也是好命。”
八弟子將這件事娓娓道來。
她在講故事的時候,有一種錯位感。明明心智是十八歲的少女,卻因為容貌,而給人歲月沉淀的錯覺,仿佛她口中訴說的故事,都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此刻她和陶眠出門,任誰看了都不會相信,年輕俊美的陶眠才是她師父。
八果對于病能否治好這件事也十分淡然豁達。
“若是能去了體內的毒,恢復青春容貌,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那就活到百歲,再小死一次,從頭活起,也是不難。”
陶眠聽了她此番話,忽而心生感慨。
“或許你這樣才是長生該有的模樣,把一切交給時間解決。”
八果辨別出他語氣之中微不可察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