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仙童聞言激動地從石頭上站起來,憤慨大罵道:“什麼?妖魔,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你們清虛派弟子已屠盡我師伯全門上下五口,十年間又戕害了我四位嫡親師兄師姐,僅僅在普陀山脈一處便?造下如?此血海殺孽。若不?是師父費了足足兩年時間苦心經營、煉丹布局,師兄拼著性命遠赴幾千里外?的南都?尋來失傳已久的符咒經文,恐怕今天倒在血泊里的便?是我們幾個?了!”
“你們是殺人魔,是飲血劍,是分不?清是非黑白的無知?利刃。我恨不?得將你們食肉啖血,拖入十八層阿鼻地獄!”小仙童指著張勉然的鼻子痛罵,還要繼續說下去,卻被白發老人伸手攔住。
可這些話卻像銳利的利劍,一根根深深扎入張勉然的心臟。
鬼童的啃噬、世界觀的崩塌與自我認知?的顛倒都?沒有要他?的命,他?的防線卻被這些孩子們三言兩語所徹底擊潰。
悔恨、自責、痛苦在這一瞬間浮上心頭,張勉然支著劍站了起來,沉默著看向?自己的雙手——上面沾滿了混雜著血液的泥土,惡濁骯臟。
這曾是雙翻書撫琴的手,也是揮舞著刀劍砍向?無辜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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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凈的道心瞬間崩塌。
張勉然凄慘一笑,長劍一轉,改向?自己身后的鬼童砍去。那鬼嬰早與他?血肉相連,每一劍都?是難以想象的至痛。
一瞬間坑底血流成河,干瘦的張水垠呆滯地一步步向?大師兄的方向?爬去,手顫抖著將早已氣絕的師兄擱在自己臂彎,那張清新出?塵的臉頰此刻已蒼白得不?似人形,他?右手食指靜靜拂過?師兄緊皺的眉頭,將師兄腰間那掛沒送出?去的玉佩放在花花綠綠的快遞單上,那玉佩閃了幾下,隨后原地消失了。
玉佩兜兜轉轉,還是送到了陸桁手中。
大師兄的身體在他?懷中慢慢變得僵硬冰冷,幾百只血紅色的小蟲破皮而出?,一頭鉆進地面。
天空中飄起綿綿細雨,張水垠慢慢松了手,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感受到脖頸間灼燒般的劇痛——那是蠕蟲在啃噬他?的血肉。
雨勢漸起,他?默默仰頭看著從天而降的瓢潑大雨,雨絲飄進他?的發間,沁入他?的口腔。膽小怯弱的少年瞬間長大,但卻是以性命為慘痛代價。
四十分鐘后,陸桁冒雨趕來。
坑底的少年上半身早被鬼童啃得不?成樣子,整個?巨坑上方漂浮著密密麻麻的鎖咒,而下方則沉積著三指高的濃厚血水。
一見他?的面,樹下幾個?小童便?叫起來,指著陸桁道:“師父,這便?是那天救了小敏那丫頭的人!我們幾個?在另一個?山頭眼睜睜看到他?把小敏踹下山崖,之后一個?空洞出?現,那小丫頭片子便?在半空中消失了。”
雨點?如?黃豆般打在每個?人的身上,白發老者走出?樹葉下擋雨處,扶著拐杖便?毫不?猶豫地冒雨跪在陸桁面前,以頭搶地,行?了個?虔誠的大禮。
“救救我們,救救這苦難的世人吧……”老者泫然淚下,眼神堅定道:“靈氣復蘇就是一場舉世的浩大騙局,天地靈氣從未發生任何?改變,清虛派掌門云華尊上只手遮天,編造了這盛世謊言。他?織了一場天地幻象,所有勘破迷霧背后真相的人都?難逃死路。”
“根本就不?存在什麼?結丹,幾百年內修士生老病死與常人無異,從未有一人晉升,頂多不?過?是道心堅定能自御邪祟,現今的修士哪分得清鬼魔附身帶來的能力增長與正常晉升的區別?!從頭到尾,這就是個?圈套!”
“善惡顛覆,天地翻倒,災邪當道,正道消亡。俠士,求求你救救東都?……”他?說到后面語氣愈發卑微,只差不?能拜進泥土中。
然而陸桁面無表情,雨滴落到他?的身邊,竟懸空凝住,大雨沒有沾濕他?分毫。他?只是從兜里掏出?個?煙盒來,低頭點?燃,吐了個?煙圈悠然緩緩道:“我為什麼?幫你?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什麼?濫好人,蒼生的苦難與我何?干?”
白發老者的表情一時間愣怔住了,目光驚訝看向?陸桁,眼眶已然發紅。
雨絲帶著風聲響起,天陰沉下去,打著響雷。
雷聲呼嘯之間,張水垠微微張口,慘然笑道:“小陸師兄,如?果是jsg為了我呢?”
他?遙遙看向?陸桁,眼神中飽含著溫柔的笑意與真摯。
眼前這張臉和那個?初遇時神情飛揚地興奮講著除妖笑話的半大少年重?合在一起,仿佛依舊是那個?寒夜中獨坐兩個?小時臺階、為陸桁留了兩件精挑細選法?器的無憂無慮的小師弟。
只是他?此時已經血肉模糊,身上沒一塊好肉,幾乎要認不?出?原樣。
張水垠在雨中眨了眨眼,微笑道:“小陸師兄,幫我照顧好新柔師姐,別讓她?被掌門騙去結丹了。我們師門上下心眼都?極好,他?們……他?們從不?有意傷人……”他?說到后面,淚水糊了滿臉,氣管被鬼童咬斷,已只剩出?氣不?見進氣,仍然艱難地交待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