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叔叔在古戲樓上吊死的時候,他們不讓我回來,是怕我發現那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小叔叔。
那時候他們以為自己就快要找到那出古戲的戲譜了,不想讓我回來壞事。
可他們最終還是沒有得手,于是就想辦法把我給引回來,他們以為我知道我的小叔叔到底把那古戲譜給藏在哪兒了,想給我下套,把東西給套出來,他們想得倒美!我這麼想著,自以為掌握了事情的關鍵,心里難免有些得意,頓時覺得酒也醒了,頭也不暈乎了,整個人都神清氣爽,準備好了要大干一場,卻不知道自己已經犯了大錯,不知不覺走進了陷阱里。
用我的朋友周易的話來說,我就跟大多數人一樣,容易自以為是,遇到自己無法理解的事,就會想用一種自己可以理解的方法來解釋,這就好比古人不懂科學,他們相信鬼神,就把世間的一切現象都用鬼神的活動來解釋;又好比現在的人相信科學,不信鬼神,就把世間的一切現象都用科學知識來解釋。
這兩者本質上其實沒什麼區別,都是強行把這個世界納入自己的知識體系之內,導致的結果就是容易牽強附會,為了自圓其說,大腦就找出種種理由,故意漏掉很多跟自己的知識體系不符合的事實,最后得出的結論,就會跟真相有很大的偏差。
我一直活了很多年之后才明白過來,其實這個世界是很復雜的,有很多事,無法解釋就是無法解釋,硬要去解釋,把復雜的事給簡單化,就必定會出錯。
但這就是人性,人遇到無法解釋的事,必須要得出一個自己可以理解的結論才會安心。
就像我那個時候無法理解為什麼我的小叔叔被人打死之后還會吊死在古戲樓上,我就想出了是有個人冒充我的小叔叔這個解釋。
最可怕的是,五老爺這些人偏偏很了解人性,他們把我給完全研究透了,知道我會相信什麼,不信什麼。
其實那天五老爺跟我說的話里頭有很多真相,可我偏偏全都無視了,反而把他話里頭最假的那部分給當成了真的。
我就這樣一步步走進了五老爺他們布下的陷阱里,后來我找到了小叔叔留給我的東西,搞清楚了那天晚上古戲樓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一切已經太遲了。
五老爺說:“你從小跟著你叔,你好好想想,你叔會把那戲譜給藏在哪兒。
你不是這道上的人,這東西在你手里,就算價值連城,你也沒處出手。
你找出來給我,我到時候讓你三個指頭,叫你這輩子吃穿不愁。
”五老爺嘴里的三個指頭,那就是一百萬。
那時候錢還是很值錢的,我們這兒還有萬元戶的說法,家里有個一萬元的存款在當時就已經是土豪了,一百萬對我來說那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要說我一點不心動,那絕對是在捏白(裝腔作勢)。
可我一想到我的小叔叔就是被這伙人給打死的,我就把那點心動給收了起來。
我說:“戲譜麼,我小時候也不是沒見過,可你老要找的那個戲譜想必不是一般的東西,我叔會藏在哪兒,你還得容我好好想想。
”五老爺說:“嗯,這事不急,你慢慢想。
要是你想到了什麼,就跟菜明吱一聲,讓他來找我。
反正我這汽摩鋪子就在村口,哪兒也跑不了。
”五老爺說完之后,也不再留我吃菜,就自顧自地喝酒。
菜明笑嘻嘻地打了簾子,一陣冷風灌進來,那是送客的意思了。
小鐵梅這時倒不知跑哪兒去了。
我摸著脹鼓鼓的肚子出了她家的小飯館,心里明白五老爺最后那句話是提醒我,他就在村口守著,我別想輕易跑了。
其實我壓根就沒想過要跑,我心里琢磨的是要怎麼給小叔叔報仇。
蠻干肯定是不成的,且不說殺人犯法,五老爺身邊有菜明和小鐵梅,這村里還不知有多少人跟他們是一伙兒的,他們人多勢眾,我一個人根本殺不過來,再說就算殺了人,我也未必能找到當年那輛大紅旗,找到打死我小叔叔的那個張眼鏡兒。
所以我要報仇,就得先找到那戲譜。
五老爺要把戲譜交給張眼鏡兒那些人,我就有機會報仇了。
就算我報不成仇,我也得把那戲譜給毀了,叫那些打死小叔叔的人一輩子也得不到這個玩意兒,這也算給小叔叔出了口氣。
可我在找戲譜之前,我得先找到另一樣東西,才能證明我剛才的那番推論是正確的。
我要找的是在古戲樓上冒充我小叔叔的那個人。
要找那個人,我就得開墳。
那個時候,很多地方都已經不允許土葬了,我這次回家,坐綠皮火車的這一路上,沿途看到很多沿著鐵軌兩旁山上的墳都被刨掉了。
但我們這兒的墳山在村子后面,隔著公路好幾座山,要進墳山,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土路,這種深山老林的地方,根本就沒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