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竹簍里那幾個雞蛋殼,沒想到我去念書之后,我小時候玩的這些玩意兒我小叔叔還給我好好收著。
我的心里突然有些感動。
我把那些雞蛋殼一個個立在桌上,足足十六個,都是紅臉殼,紅衣裳,甩著白袖子,腳下踩著水藍色的云紋底——我那時候就只有這三種顏色的粉筆。
我心里一動,就想到了五老爺說他那天晚上見到了我小叔叔在古戲臺上唱戲,他說我小叔叔扮的那個旦兒出來之前,有十六個小把戲扮作跑龍套的在戲臺上翻跟斗。
難不成是我畫的這些雞蛋殼成了精,變成了小把戲,陪我小叔叔唱了最后一出戲?我用眼睛盯著那些雞蛋殼,想看它們動一動。
可它們就死死地立在桌上,鼓著紅臉蛋,風吹也不動。
我嘆了口氣。
心想這話果然是五老爺編來唬我的,他既然搜過古戲樓,想必看到了這竹簍里的雞蛋殼,他猜到是我畫的,就順勢編出了十六個小把戲,還編得絲絲入扣,就連小把戲的打扮都跟我畫的一模一樣。
我想到這里,終于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了——我記得我小叔叔的戲箱子就在這張瘸腿桌子的底下,怎麼這里變成了一個破竹簍子?我小叔叔的戲箱子去哪兒了?我在屋子里到處亂轉,到處找。
可這扮戲閣子就那麼點地方,那戲箱子又是那麼大個東西,根本沒處藏。
我轉了好幾圈沒找到,只能立住了腳,心里悻悻地想,難道五老爺早就知道我會偷著上古戲樓來找這戲箱子,事先把戲箱子給搬走了?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聽到一個極輕極輕的聲音。
我原本以為那是風從雕花窗板的格子里吹進來的聲音,可我再仔細聽,那聲音卻像是從我頭頂上方傳下來的。
我的頭頂上方,那就是古戲臺。
我站在扮戲閣子里,四面的雕花窗板都打開了,冷風從四面八方吹進來,吹在我身上,我身上還濕著,只有一條褲衩裹著屁股,頓時打了個噴嚏。
我連忙捂住嘴巴,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過了一會兒,我果然又聽到了一聲很輕很輕的吱嘎聲。
那聲音是從古戲臺上傳來的,像是有個人踮著腳,在很輕很輕地走路。
我突然意識到這古戲樓上除了我,還有一個人。
第三十一章 藻井
第三十一章藻井地板上的水印子還沒干,那是我一路從青磚底臺上爬上來,繞到扮戲閣子里面留下來的。
這古戲臺周圍沒停著船。
難道古戲臺上的那個人也是跟我一樣游過來的?還是說,那個人是五老爺一早就安排好了,專門留在這古戲樓上埋伏我的?我心里想著,順手操起靠在墻角里的一個破掃帚。
不管這人是誰,他一準比我先上了古戲樓。
這個人想必是把整個身子都趴在古戲臺上,始終在地板縫里看著我,我才一直沒發現他。
這人鬼鬼祟祟的,倒叫我覺得他不像是五老爺留下的人,可難道除了五老爺他們,還有其他人覬覦我叔的戲譜,到這古戲樓上來翻找?這時我也考慮不了那許多了。
以我干架的經驗,既然我已經暴露了,那我就只有先下手為強了。
趁那個人還沒反應過來,我抄起掃把就上了扮戲閣子后面的樓梯,一口氣直沖到古戲臺上。
古戲臺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四只已經破爛不堪的燈籠在風里晃著。
難道這人躲到了戲臺兩側的樂師廂房里?我側過耳朵,果然聽到了左側樂師廂房的簾子后頭有動靜。
我提著掃帚悄悄挨過去,把擋著樂師廂房的簾子給一揭,一陣灰揚起來,把我的眼睛給一下子迷住了,迷迷糊糊看到里面有四個人影,一起轉過身來看著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早知道埋伏在古戲樓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四個人,我就不該那麼莽撞,只提著個破掃帚就沖上來了。
可我心里倒也不怵,我知道干架這種事,憑的從來就不是人多,而是憑那一口氣,只要我自己不怵,能先放倒一個,讓剩下的人怵了,他們就不敢拿你怎麼樣。
這是我在看守所里挨了很多打得出來的經驗。
我也來不及擦眼睛,就這麼閉著眼睛把掃帚擋在身前往里沖。
我耳朵里聽見一陣亂響,感到自己身上挨了幾下,不像是被人給打了,倒像是被野獸撓了似的,有東西勾進我肉里,火辣辣地痛,我舉起掃帚沒頭沒腦地砸過去,感覺砸中了什麼,等我睜開眼睛,就看見我小叔叔做的那四個假人倒了一地。
難道剛才是那四個假人在看著我,還把我給打了?可這四個假人的指甲什麼時候長那麼長了?我看著自己胳膊上那幾道皮開肉綻的血痕,心中正奇怪,突然一道影子從那四個假人中間竄了出來。
那是一只老貓。
我看到這只老貓,手一抖,掃帚就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