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叔叔唱這個給我聽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的魂兒真的附在了這老貓身上,他這是要我跟王華學,把這畜生帶回家去,好吃好喝地當親爹給供著?我心想這下可壞了,我小叔叔的魂兒附在哪兒不好,偏偏附在這只兇得要命的老貓身上。
我想要把這畜生搞下古戲樓,帶著它劃水回去,那我的身上還得添多少傷?我小叔叔怎麼就盡整點不讓我省心的事哪?我正想著,那細細悠悠的聲音又唱起來:“朝前走來到了花燈棚,正行走我就用目睜,朝前走來到了菜園燈,扁豆開花紫盈盈,上面點了蟈蟈叫,那個知了百吆成了精,北園的北瓜為元帥,那個南園的南瓜為先行……”這不是《觀燈》里面的唱詞兒嗎?我小時候聽我小叔叔唱過,這唱的是元宵節花魁看燈尋人的事兒,我小叔叔扮的就是那個花魁。
我皺起眉頭,心想難不成我小叔叔看出了我不情愿去抓這老貓,索性就直接把他那藏的戲譜的下落給唱給我聽?我們這兒的槐樹集上是有個花燈棚,離槐樹集不遠的地方也是有個菜園子,那菜園子里有沒有種扁豆我倒是不記得了。
我小叔叔是跟我說他把那戲譜給埋在菜園子里那扁豆苗底下了?他是叫我去尋上面有蟈蟈的扁豆?而且這株扁豆苗的北面長的是北瓜,南面長的是南瓜,可知了百吆成了精又是什麼意思?我還在琢磨著知了,那聲音又唱起了《回娘家》:“翻身我把驢來上,哎呀驢來上,張三忙把籃子挎,嘚兒駕——”我連忙喊:“李圓明你先別唱了!你都把我給唱暈了!”我的聲音傳到藻井里,放大了落到水面上,整條河都在跟著我喊:“別唱了!別唱了!”可那聲音還是唱個不停,一會兒唱《游山》,一會兒唱《覓春》,一會兒唱《聞哭》,一會兒還唱起了《朝陽溝》:“祖國的大建設一日千里,看不完數不盡勝利的消息,農村是青年人廣闊的天地,千條路我不走選定山區……”我心里一動,因為我突然意識到這聲音雖然唱的都是我小叔叔唱過的曲兒,可這曲兒唱得東一出西一搭的,其中并沒有什麼聯系,倒像是有人模仿了我小叔叔的唱腔,學了他平時嘴里哼的唱詞,在這兒跟我逗趣。
我舉頭看著戲臺頂上的藻井。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我聽到這聲音是從藻井里傳出來的,就以為是我小叔叔的魂兒在戲臺上唱戲,他聲音傳到了藻井里,但實際上,我還漏了一種可能性:那聲音根本就不是從戲臺上發出來的,而是直接就是從藻井里發出來的。
難不成那東西是躲在藻井里,學我小叔叔唱戲?我瞇起眼睛,仔細地看著那藻井。
我小叔叔說過,要看一個戲樓的氣派,就要看藻井,因為藻井是一個戲樓最吃功夫的地方,搭藻井的木頭每一塊都要算好尺寸,精雕細琢。
這個古戲樓上的藻井是由四百八十塊木頭搭成的,每塊木頭上雕的都是一種鳥,最中間的是四只鳳凰,這叫“百鳥朝鳳”。
我小叔叔對我說,別看現在藻井上的彩漆都落盡了,看起來黑乎乎的一片,一點兒也不起眼,但光是這“百鳥朝鳳”,就能看出這古戲樓不簡單。
但這“百鳥朝鳳”并不是實心的,每一只木雕的鳥兒只有首尾銜著,形成了間隙,戲臺上的聲音才能被吸進去,放出來。
我舉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藻井,看著看著,我就發現那些木頭鳥兒的間隙里,有什麼東西在一動一動。
這藻井里果然藏著東西!
第三十二章 小話皮子
第三十二章小話皮子我正想著要怎麼爬到這藻井上去,但我還沒動,那只老貓就先我一步動了。
只見那只老貓喉嚨里發出一連串怪聲,四只爪子摟住了戲臺的柱子爬到頂上,再往上一躥——我只覺得眼前一花,就見有什麼東西從藻井里面嘩啦啦地飛了出來,那老貓奇快無比地在半空中一撲一擰,待我回過神來,那畜生嘴里已經銜住了個東西,四個爪子著地,穩穩地落回了戲臺上。
我定睛一看,那老貓嘴里銜著的是個小話皮子,兩個翅膀還在撲棱。
原來剛才學我小叔叔唱戲的就是這個東西!我終于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小話皮子是我們這兒的一種鳥兒,學名應該叫作鴝鵒,長得像八哥,但要比八哥個頭小,喜歡成群結隊地學人說話。
有時人走在山里,聽到周圍有好多人在竊竊私語,但卻見不到一個人影子,就以為自己遇到了山鬼,其實就是小話皮子在搗鬼。
這古戲臺上面的藻井里不知何時也住進了一窩小話皮子,它們聽我小叔叔唱戲聽多了,就把我小叔叔平時唱的曲兒都學了去,在那兒有一句沒一句地學舌,把我給糊弄住了。
我想起五老爺說我小叔叔吊死在古戲樓上之后,時常有人在岸邊聽到古戲樓上有人唱戲,嚇得村里人都不敢再來這片河灘了,想必也是這群小話皮子在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