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回事?菜明的篙還搭在我的船上,這船突然往前一走,他來不及撒手,撲騰一聲就栽到了河里。
我看到那些蛇公把他也當成了一個大號的蛇婆子,全都情意綿綿地纏了上來,菜明叫得那個撕心裂肺,原來這賴子比我還怕蛇。
我被他叫得一下子清醒了,連忙拿起槳來劃,感覺身上一下子松快了很多,似乎這船底下有東西在推著走。
我低頭一看,就看到了那幾個小孩在船底下嘩啦啦地踢著水,用力地把我的船給推著,就跟他們過去帶我在水里耍的時候一樣,嘴里一起喊著“李紅星,加油!李紅星,加油!”我的眼睛一熱,手里也有了勁,我沖他們感激地笑,他們也沖我笑,露出白生生的牙。
我用力地扳著槳,腦子里漸漸想起了這幾個小孩的名字。
我直到現在才想起來我小時候跟他們有多要好,我之前怎麼會以為他們要害我呢?可為什麼我長大了就把他們全給忘了?為什麼我會以為自己小時候一個朋友也沒有,他們不明明都是我的朋友嗎?我的腦子里隱隱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可我還沒來得及細想,我就感覺到了船底下的水流變了。
我回頭往岸上一看,只見白師爺吹笛的動作變了,我聽不到笛聲,但河面上密密麻麻游著的蛇卻跟得了命令似的,扔下了菜明,圍著那幾個小孩纏咬起來。
他們的身體已經爛得跟破棉絮一樣了,被蛇一纏就在水里化開了,他們沒了腳,就用手打著水,推著船,手也沒了,就用身子拱著船,最后只剩了腦袋,在水里像皮球一樣,在我的船邊一沉一浮,嘴里還在喊著“李紅星,加油!李紅星,加油!李紅星,加油!”我的眼淚下來了。
我拼命地劃著船,不敢回頭看。
可那一刻我的心里充滿了恨,我恨這個活著的世界,所有對我好的都是已經死去的人,都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那些個活著的人,菜明也好,五老爺也好,白師爺也好,他們就跟我過去遇到的那些活人一樣,不管是我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一心只想著要利用我,他們為了那個戲譜,能打死我的小叔叔,要是我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弄死我。
我心里想著,我一定要報仇。
斷龍口就在眼前,我用力一扳槳,船身向前一竄,被白花花的水浪托著,像飛一樣沖向了天空,把五老爺的那些船、白師爺的那些蛇、把那綠鏡子一般的大河、把我小叔叔的古戲樓,還有我故鄉的村莊全都拋在了身后。
第三十四章 戲班子
第三十四章戲班子我把船劃出了渠河口,一直劃到貍子壩附近,才敢停下來,忍著惡心把船上的蛇一條條給撿了,扔到河里。
這些蛇離了白師爺的笛聲,都變得懶洋洋的,完全不愛動了。
這個季節蛇還應該在泥里窩著躲冷,不到它們出來交配的時候,它們是被白師爺給硬生生召出來的。
這個白師爺本事雖大,卻也是個傷天害理的。
我看扔到河里的蛇都僵僵的,也不知道它們還能不能活下去,就有些后悔,心想早知道我還不如把這船蛇拖到岸上去賣了,也好換點錢。
我現在身上就一條褲衩,小叔叔給我的表雖然還在,可我也不見得把它給賣了。
我正愁著上了岸要怎麼辦,我頭頂上的小話皮子就唱起來了:“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
專心投水滸,回首望天朝。
急走忙逃,顧不得忠和孝——”這唱的居然還是《林沖夜奔》,是要叫我落草為寇?我正想著,突然聽到岸上一陣犬吠,水里的蘆葦也沙沙地搖起來,風里依稀聽到一個聲音說:“他一個人劃不出多遠,你們幾個就搜這塊蘆葦渚子,五老爺交代了要捉活的。
”我連忙一把捂住腦袋上的小話皮子,悄悄地貓下身子,連人帶船貓在蘆葦后面。
五老爺的人怎麼來得那麼快?我聽得岸上的動靜,那些人還帶著狗,他們是要沿著河一路往下搜過去。
我不敢在貍子壩上岸了,趁著風吹得蘆花亂飛,我趕緊把船往蘆葦深處趕了趕,待得狗吠聲漸漸遠了,我才重新扳起槳,沿著那些人的來路,掉頭往貍子壩上面的雞頭灣劃去。
我劃著劃著,天就黑了,月亮沉沉地落在水里,小話皮子又在我頭頂上唱起來:“遙瞻殘月,暗度重關,奔走荒郊,俺的身輕不憚路迢遙,心忙又恐怕人驚覺。
嚇得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紅塵中誤了俺武陵年少——”我聽著心里又煩又苦,又怕五老爺的人聽見,恨不得把這小話皮子給捏死算了,但我想到這小話皮子說不定把我小叔叔的古戲給學會了,我還得等著它給我唱出來,就只能忍著。
這小畜生不唱的時候就在我的頭發里東啄西啄——這是把我腦袋給當成它的窩了,好在它倒不在我頭上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