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戲班子就戰戰兢兢地開戲了,唱的是《紅燈記》。
前幾天倒沒出什麼事,但到了第三天夜里,戲班子里扮李玉和的生角家里突然來了人叫他回去,說他的婆娘馬上就要生了。
這個生角心想反正他回趟家也就一個晚上的腳程,自己辛苦點,天亮之前趕回來就是了,就也沒跟人說,跟著家里來報信的人就匆匆回去了。
沒想到他的婆娘足足生了三天。
這是性命攸關的事,這個生角也不敢離開,那時村里也沒電話,就叫他侄子跑一趟,跟戲班子告假。
這個生角的侄子到了戲班子在的那個村子,戲班子正在臺上唱戲,唱的還是《紅燈記》。
侄子急著回去,就讓村里人轉告戲班子一聲,可村里人說:“扮李玉和的那個?李玉和不是正在臺上唱著嗎?”生角的侄子一看,果然臺上有個李玉和,正唱“手提紅燈四下看”,那扮相唱腔都跟生角一模一樣。
這大侄子就傻了眼,心想我二伯不是在家里陪婆娘生產,怎麼會在這兒唱戲呢?他再一問,村里人都說戲班子這三天唱的都是《紅燈記》,李玉和天天都在臺上,根本沒離開過這個村子。
這個大侄子就怕了,心想要是臺上的這個是我二伯,那我那天晚上帶回家的是個什麼東西?他這麼一想,就趕緊往家里趕,到家一看,自己二伯正好端端坐在屋里,懷里抱著個大胖小子,原來他婆娘已經生完了。
侄子把村子里還有個李玉和在唱戲的事給說了,這個生角一聽,就知道那個舊戲臺上有臟東西,趁他不在混進了戲班子,戲班子要出事,立刻就要趕回去跟班主說。
可等他到了那個村子,戲班子已經走了,村里的人看到他滿頭大汗地趕來,都嚇一跳,說:“你不是剛跟戲班子一起走了,怎麼又回來了?”生角知道大事不妙,連忙問了戲班子出村的路,繼續去追戲班子。
他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快要追上戲班子了,就看到前面的山體突然滑坡,一塊大石頭砸下來,整個戲班子的人都被壓在了下面,那個生角也沒能幸免。
可這事還不算完,當天晚上就有人看到整個戲班子又回到了村子里。
打那之后,這個村的舊祠堂每到了晚上,戲臺上就開始唱《紅燈記》,有時大白天的村干部在臺上作報告,嘴里說著說著,突然就捏著嗓子唱起了“我家的表叔數不清”,唱著唱著就開始哭,一邊哭一邊抽自己嘴巴子,哭完了繼續作報告,看到臺下的人都嚇得跑了,還問他們跑什麼。
村里的人沒辦法,就只能把這個舊戲臺給拆了,結果發現戲臺底下有個大洞,黑黝黝的,看不到底。
村里人用水灌進洞里,那洞里咕嚕嚕跑出來好幾百只黃皮子(黃鼠狼),滿村子亂跑,嘴里都還唱著《紅燈記》,那一年村里生下來的小孩,一出生不是哭,而是張嘴唱一段《紅燈記》。
我小叔叔說的這個事很嚇人,但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卻很懷疑。
因為我那個時候喜歡到處亂跑,我小叔叔眼睛看不見,他要使喚我的時候,發現身邊沒人,也不知道我到底跑哪里去了,就很不高興。
但自從他講了這個事之后,我跑到哪兒都會提前跟他吱個聲,生怕我不在的時候,有黃皮子冒充成我的樣子,把我小叔叔給帶走了。
所以我一直很懷疑這個事是我小叔叔故意編出來嚇我的。
可不管我小叔叔說的這個事是真是假,但凡是戲班子到了一個新地方,搭臺唱戲之前要唱破臺戲,這個規矩倒不是他編的。
我們這兒的村子請戲班子來唱戲,一般戲班子都是傍晚到開始搭臺,半夜里唱破臺戲,到了第二天才正式開戲。
現在我眼前的這個戲班子,看樣子也是今天晚上才到了這個村子,搭完了臺準備唱破臺戲。
除了我眼前這個老頭扮成馬面陰差,這戲班子里應該還有另外三個人要扮牛頭陰差和大小靈官。
至于這老頭嘴里說的鄧拐子應該是要扮成吊吊(吊死鬼),也就是趕煞的時候要被四個陰差靈官從戲臺上趕下去的那個煞。
只是那個鄧拐子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這老頭是來尋人的,結果正巧撞見了我在棚子里亂翻,就以為我是鄧拐子找來頂替他的人了。
老頭還在催我:“還趕緊不換行頭?到時候哪上哪下鄧拐子都跟你交代了吧?先跑圓場,再扯四門,最后打四股,記住臺子上的角角落落都要踩到……”我站著不動。
我不是怕自己跳不來吊吊。
吊吊跳起來受罪,要被陰差靈官攆著滿臺跑,還要挨打,但不用開口,只要記住方位,跟著鑼鼓點子走就行了,不會戲的普通人也能跳。
也正是因為吊吊誰都能跳,而且往往是戲班子的人不肯跳,覺得晦氣,寧可花錢雇個村里最窮、最不受待見的賴子來跳,我猜那鄧拐子就不是戲班子的人,是他們找來的賴子,所以之前那老頭才會說給了他十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