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太幽靜了,像是老縣城過去那種人家院子后頭的夾巷,而且我隱隱有種感覺,我小時候似乎走過這條路。
一朵牽牛花被風吹落下來,掉到青石板上。
我把花撿起來一看,這就是朵普普通通的牽牛花,跟真的沒差別,我的手碰到青石板上,也能清晰地感覺到石頭的質地。
這條路是真實存在的。
我心里正這麼想著,手里的牽牛花就突然變成了一只白蛾子飛走了。
我一緊張,身后兩排猖兵不知不覺就站了出來。
我說:“這條路到底是怎麼回事”周易說:“你放猖是怎麼回事?”我有些明白了。
我放猖是把已經死了的人給召出來,變成猖兵,它們對我來說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但跟真正的活人還是有區別的,它們能做許多活人做不到的事。
這條路也一樣。
老縣城里曾經有過這樣一條青石路,后來造新縣城的時候把這片老房子都給拆了,這條路也就沒了。
所謂的陰司黃泉路,其實就是已經“死去”的路。
但就跟所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東西一樣,這條路并沒有真正地消失,只要在特定的條件下,這條路就會重新出現,只不過它跟現實中的道路不一樣,并不會完全遵守這個世界的物理規則。
我現在知道周易的本事是什麼了。
他能算出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道路會在什麼時機下重新出現,而且他有本事把過去的路和現在的路給連起來走通。
這就是傳說中的“走陰”。
周易是在帶我走陰。
我的手有點發癢。
我想知道如果我把大羅馬表撥到正常的時間上,我眼前看到的這條路會變成什麼模樣。
周易猜到我在動什麼心思,在身后警告我說:“你現在去亂動表上的時間,很有可能會發現你自己被卡死在一堵墻里。
”我不敢亂動了。
周易仍然慢悠悠地走在我的后頭,也不再說話了。
青石路很長,似乎怎麼也走不到盡頭,我回頭看到周易的兩只手籠在袖子里,手指隱隱在動,不知道在算什麼。
周易走著走著,停下腳步,說:“往這邊走。
”我看到青石路旁的籬笆墻上有一扇門,跟籬笆墻一樣,也是漆成黑色的,普普通通的樣子,門上有個插銷。
周易把插銷拔下來,門很輕松就打開了一條縫,里面一片黑,什麼也看不見。
我把門全部拉開,看到門里頭是有兩片很厚的棉布簾子擋著光。
我從棉布簾子之間穿過去,耳中一片喧嘩,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紅星大劇院的劇場里頭了。
我撥了撥表。
周圍安靜下來了。
黃昏的天光從破殘的房梁頂上漏下來,我站在過道上,看到一排又一排空椅子,就跟我記憶中一樣,都套著臟得發黑的紅布椅套,椅子底下鋪著厚厚一層果殼垃圾。
正對的舞臺上掛著紅布幔子,把放電影的幕布給擋住了,頂上還拉了一條橫幅,上面貼的方塊字都已經掉下來了,只能看出“熱”“歡迎”“視察”幾個字,也不知道紅星大劇院舉行的最后一場演出到底是什麼了。
周易也進來了,跟個影子似的,悄無聲息地站在我的旁邊。
我把那兩塊又油又硬的棉布簾子再掀起來一看,簾子后面是兩扇鐵皮門,門上拴著鐵鏈鎖,都已經生銹了。
我們進來的那條青石路已經不見了。
周易說:“你小叔叔的戲箱子在哪兒?”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我的小叔叔留的字條只說了戲箱子在紅星大劇院,可光這個劇場就那麼大了,后面還有縣劇團住過的那一排平房。
究竟要從哪里找起,我的心里也沒譜。
我只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這個戲箱子應該是藏在了一個極為特殊的地方,不用特殊的手段是拿不出來的,不然五老爺早就得手了,也不必讓菜明跟那些個賴子在劇院外頭守我了。
我跟周易說了我的想法,我說:“你不是會算麼,你給算算,我小叔叔會把戲箱子給藏在哪兒?”周易說:“要算也得有個憑據,哪能憑空瞎算呢?你先好好想想,這個劇院里頭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是跟你有關的?你小叔叔既然只留了這麼個字條給你,說明他有把握,他藏戲箱子的這個地方,只有你才能找到。
”這個劇院有什麼是跟我有關的?我心里一動,把大羅馬表給往后撥了撥。
破舊的劇場里一下子坐滿了“人”。
大多數都是老頭老太,對著空蕩蕩的舞臺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他們看的到底是什麼,不時地拍手叫好。
我的眼睛在這一排排的“人”當中搜尋著,終于在最后排找到了一個老頭,身上披著個軍大衣,兩只手背在身后,手里握了個手電筒,眼睛不看臺上,低頭把一排排座椅給巡視著。
我知道這個老頭姓馮,白天坐在外頭的售票亭子里賣票,開戲了就在劇場里巡視抓逃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