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一也不想想,小叔叔要是個肯低頭的人,他能在縣劇團混得那麼慘嗎?先前張天一跟小叔叔講那些話,小叔叔一直沒怎麼發作,我還感到奇怪,現在才知道了,原來小叔叔是一直在憋著這口氣,他要一直憋到自己爭到勾云呂了,才來狠狠地出這口惡氣。
張天一還不甘心,語重心長地對小叔叔說:“你不唱出陰船來,律呂不歸位,你的命就改不了……”小叔叔說:“你自己都說了,你請我來爭勾云呂,是要給我一個把命握在自己手里的機會。
我的命好不好,那也是我自己說了算,輪得到你來說?我早就告訴過你,我這日子過得逍遙自在,我活得好著呢!我爭勾云呂,就是為了不改命!”張天一聽呆了,不可思議地看著小叔叔,小叔叔對他一笑,笑得很惡毒。
張天一嘆了口氣,說:“你果然是個殺兔仙,孤僻邪謬,不可理喻。
可你要知道,你要是不改命,你很快就連第二演出隊都待不下去了……”小叔叔冷笑著說:“這算是威脅?”張天一說:“你放心,我奈何不了你,勾云呂得是自愿把陰船唱出來的,我只是提醒你,你命中注定會發生的事……”小叔叔說:“我的命就不勞你操心了。
我看今年陰船出沒你就別指望了,你趕緊去找下個勾云呂吧。
”張天一和小叔叔已經無話可說。
小叔叔下了車,發現前面就是鹽腳村,而且演出隊還沒離開鹽腳村。
小叔叔到洪崖就走了半天路,又在鸞祖宮廟會上唱了三天戲,但是在鹽腳村,時間卻只過去了半個小時,就好像小叔叔爭勾云呂的整個經歷,都只是黃粱一夢。
小叔叔倒沒有太吃驚。
他坐在大紅旗上的時候,特別留意了車窗外頭,窗外山野寂靜,景色平凡,一條筆直的公路穿過樹林田野,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小叔叔知道這不是什麼障眼法。
公路是真的,大紅旗也是真的,只是不存在于這個時空里。
洪崖也不在這個時空里。
這是為什麼張家能一直把持著勾云呂人選的緣故。
除了張家后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鸞祖宮的影子到底藏在哪里。
但是現在小叔叔知道了。
小叔叔成為勾云呂之后,領悟了很多事,他知道律呂的根本就是天地法則,而天地法則的根本就是時間。
時間是一種能量。
大巫的通天之能,上天入地,翻云覆雨,變幻無窮,就是操縱這種能量的結果。
張天一能夠藏起鸞祖宮的影子,小叔叔懷疑他也掌握了律呂,甚至很可能是某一任的勾云呂——張天一的真實年齡絕對要比他表面看起來老得多了。
而現在,小叔叔也知道了鸞祖宮的影子在哪里。
以他的本事,甚至不用等十六年,就可以讓鸞祖宮的影子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那個時候,小叔叔還沒有想到要利用這一點跟張天一斗。
小叔叔的活戲本上的內容,到這里為止,還是很興高采烈的。
他不但爭到勾云呂,出盡了風頭,最后還給張天一找了大大的不痛快,給自己狠狠地出了口氣,心里別提有多得意了,字里行間都透著快意。
小叔叔就這樣興興頭頭地回到了第二演出隊,繼續過他嘴里“逍遙自在”的日子去了。
這當中各種雞零狗碎的事我就不提了,事情是發生在縣劇團的一隊去省城匯演,二隊回到縣城頂替一隊演出的那個月里。
縣城里有個大賴子,綽號叫馬大桿子,是個票友,天天來聽戲,聽著聽著,聽入了迷,居然男女不分,看上了小叔叔,天天給小叔叔獻花,還追到后臺去要跟他處朋友,被小叔叔給罵了一頓趕出來。
馬大桿子這回也發現自己男女不分了,他還自稱是打娘胎里生出來的老票友,臺上是旦角還是反串都分不出來,當眾丟面子丟大了,自己成了笑料,就把小叔叔給恨上了。
他還是天天來看戲,但凡是小叔叔在臺上唱戲,他就在臺下喝倒彩,發出種種怪叫,嘴里還不清不白地侮辱小叔叔,弄得別人都沒法好好看戲了。
小叔叔最見不得就是這種在臺下搗亂的人。
他勾云呂的本事雖然不見得當眾在劇場里施展出來,但要懲治個賴子他還是做得到的。
他瞄準了馬大桿子座位上方有個吊燈,就故意在吊高嗓門的時候把燈唱得砸下來,正好砸在馬大桿子的腦門上,把他砸得頭破血流。
馬大桿子站起來就破口大罵,質問是哪個干的。
這時候小叔叔如果能管得住自己的嘴,不去爭這一時的意氣,或許就不會有后面那麼多事了。
但小叔叔偏偏就在臺上連唱帶做的,唱起來:“就是你祖宗我,把燈唱下來,叫你眼珠子放亮點,免得你老眼昏花不識老祖宗,把燈唱下來,叫你用血洗把嘴,免得你滿嘴污穢熏死個人哪!”劇院里的觀眾也都恨馬大桿子搗亂,擾人看戲,但都怕惹事,敢怒不敢言,他們倒不真信是小叔叔把燈給唱下來的,但聽到小叔叔在臺上隨口唱的這幾句編得妙,都給他拼命鼓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