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小嘴巴是個唱花燈戲的,我還從來沒見過那麼胖的花燈戲女演員。
只是各個地方的花燈戲唱法都不一樣,就連唱腔也是天南海北,光看這個天燈,我也猜不出來這接下來唱的究竟是哪出戲,但我看周圍的人臉上表情都很恐懼,就知道這個戲絕對不會好看。
五老爺臉上的神情更加慘然,但仍然掙扎著從地上跪起來,跪直了身子。
小嘴巴站到天燈前,對五老爺說:“老五,對不住了。
”五老爺咧嘴苦笑了一下,什麼話也沒說。
小嘴巴臉上的嘴巴并沒有動,我的耳朵里卻聽到了一陣古樂,桅桿上的小燈籠自動旋轉起來,灰不溜丟的燈籠皮上的圖案越來越清晰,燈影灑落在天燈前的空地上,一個個黑色的人影從地里鉆了出來。
人影漸漸地有了實體,只是沒有五官,臉是一團黑,一個接一個從地上站了起來,自動排成了一列列,手里都拿著一根長長的桿子,頂上是個彎曲的勾頭。
我突然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麼了。
這是殳仗。
那些黑面人手里拿的長柄勾頭叫作殳,是一種極其古老的打擊樂器,但古書上又同時記載殳是一種兵器,在堯舜時期還在使用殳來打仗,還有專門負責殳仗的官員,后代都是以殳為姓,商周時期的殉葬坑里也發現了大量殳仗,這就令很多人感到費解了:所有出土的殳都是無刃無棱,殺傷力非常弱,是根本殺不了人的。
這是因為殳根本不是用來殺人的,殳是用來擊魂的。
殷墟甲骨卜辭中的“寇”字,就是在室內以殳擊殺敵人之魂。
張天一是要五老爺這個人徹底從世界上消失,連魂都不能留下。
我沒想到張天一竟然會變得如此狠辣,心中一陣發寒。
張天一說:“老五該死。
身為張家人,站了艮派,想殺神保,想阻撓律呂回歸,對不起老祖宗的,也都該死。
至于其余的……”語氣微微頓了頓,望向菜明和小鐵梅那一群人。
小嘴巴用她臉上那張小嘴脆生生地說:“律呂歸位在即,凡事不能再出一點差錯,太一爺不能心慈手軟了。
”張天一說:“都交給你了。
”從天燈里走出來的黑面人把殳仗推進,菜明和小鐵梅連叫都沒叫一聲就倒下了,變成了黑相公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口鼻流血,身體蜷縮起來不動了。
五老爺怒吼一聲,一條黑影從他的身體里暴起,撲向張天一。
這才是五老爺的最后一擊,他已經在暗中蓄力了很久,為的就是這一刻。
黑面人手里的殳同時勾住了五老爺的影子。
五老爺倒在地上,身體漸漸抽搐,雙目圓瞪,視線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五老爺說:“我對不起你叔……沒守住陰關……你也對不起他……”五老爺死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第六十章 地燈
第六十章地燈我的舌頭沒了,躺在屋子里昏昏欲睡。
屋子里的陳設就跟九十年代常見的招待所一樣,床邊上擺了兩張沙發椅,隔壁就是衛生間,沙發椅當中有個桌子,桌子上還有熱水瓶和兩個茶杯。
除了沒有門和窗,這個屋子里什麼都有。
這應該是個障眼法,我心想,我進過鸞祖宮,應該能看穿這種障眼法。
可我不管怎麼看,還是不能看出這個屋子真正的模樣來。
我的猖兵也召不出來了,我一動念就頭痛欲裂,才知道張天一給我打的麻藥不是什麼好東西,那里頭應該有什麼抑制神經的東西,我雖然完全感覺不到傷口疼,但是我的本事也被抑制住了,完全發揮不出來。
我也完全沒法想事情,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覺。
但我只要一閉上眼,就看到五老爺的兩個眼睛里流出血來,瞪著我,說:“你對不起你叔。
”我再一眨眼,五老爺的臉變成了張天一,說:“恭喜神保爭到了勾云呂。
”張天一又變成了周易的模樣,摘下蒼鶻的臉殼子,說:“我生下來就是要當勾云呂的。
”周易的身體漸漸變成了那條巨大的黑蟒,把我給纏繞住了,但是巨蟒的腦袋卻是個人頭,人頭伸到了我的面前來,露出周易的臉,臉色蒼白把我給看著,嘶嘶地說:“我唱出陰船來,讓律呂歸位,也是為你好……”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想要大叫,嘴里卻空蕩蕩地發不出聲音,身上全是冷汗。
我很想告訴自己這是個噩夢。
我隱隱地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有件事我完全搞錯了,但我實在鼓不起勇氣去思考,更何況,我就算把一切都弄明白了,我還能干什麼呢?我的舌頭沒了,本事也沒了……就把這一切都當成一場噩夢吧。
我對自己說,說不定我一覺醒來,舌頭就已經長回來了,我的小叔叔也回來了,我和曾曉琴生活在一起,過著幸福的日子……我努力地去想著在熊家班仙倡戲里看到的那個世界,終于慢慢地睡著了。
可我睡也睡不得安穩,沒有多久,我就感覺到屋子里多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