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是拍照,又是框出尸體位置的白線圖,法醫還初步檢查了死者的死因。一行人忙碌了足足四五個小時,才將尸體一具具從地下室中抬了出來。
站在警戒線外的小國數了數,一共12具。
當年的初中和高中均是兩年制,三個多月前,18歲小國從市25中高中部畢業后,經過民政部門介紹,被安排到毛紡廠機修班,當了一名小學徒。
看著一具具被抬出的尸體,小國默默流著淚,同時也感到慶幸。一周前,小國剛剛從機修班調到廠保衛科,當了一名小干事。
小國邊流淚邊想,要不是調走了,今天被抬出的,或許就是13具尸體!
機修車間的地下倉庫為什麼會失火?為什麼12名機修工人一個都沒有跑出來?小國在悲慟之余,腦海里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
十余天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報告出來了:失火原因為地下室中的柴油桶傾倒、12名機修工人在地下倉庫中抽煙不慎引發火災。火災發生后,因12名工人爭相逃生,混亂中扯倒了地下室通往地面的唯一一架鐵質扶梯,導致其錯過了最佳逃生時間。
市局法醫處的報告顯示:12名死者身上均未檢出刀傷、槍傷及其他致命傷痕,其中離地下室出口較遠的8名死者呼吸道內粘附大量煙灰炭末,呼吸道水腫,為典型的呼吸道熱灼傷,系死于呼吸道水腫導致的呼吸衰竭;另4名靠近出口的尸體碳化嚴重,系被大火焚燒致死。綜上所述:12名死者尸體上無約束傷、抵抗傷等傷痕,均系火災中逃生不及致死……
12人葬身火海,這在當時屬于特大安全事故,廠長及分管安全的副廠長即刻被撤職查辦。
過了幾天,廠里的領導以及死者家屬,在市殯儀館一起為12名死者舉行了追悼會。追悼會結束后,小國回到了廠里,他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廠團委書記鄭廣同,將他拉到一邊悄悄說:“鄭書記,我覺得這不是一起意外事件!”
“啥,你的意思是,這是一起兇殺案?”鄭廣同根本不信。
“我覺得八成是兇殺案!”小國滿臉認真。
“不許胡說!”鄭廣同認為小國看到曾朝夕相處的12名同事死于非命,定是驚嚇過度而胡思亂想。
小國擋住鄭廣同的去路,他目光堅定:“我覺得是他殺,這12個人都是被人放火燒死的。”
鄭廣同瞪大了眼睛,一臉困惑地看著小國,他推開小國的手,依然往辦公室走去,他邊走邊回過頭說:“你胡說啥呢,以后這樣的話不許亂說,不許破壞改革開放的大好局面。”
小國在孤兒院長大,性情孤僻不愛說話,加上來廠里時間不長,他幾乎沒有朋友。鄭廣同從大學畢業后,分到第一毛紡廠干團工作,他為人熱情,工作積極主動,對這個十七八歲的小學徒,鄭廣同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忽視他,平時經常與他聊聊天,說說心里話。因此他成了小國在廠里唯一的知心朋友,因此小國在有了猜疑后,理所當然地找到了鄭廣同。
小國進廠當了學徒后僅兩三個月,他發現門衛松懈,經常有廠外的青年冒充工人進廠偷竊,而門衛則視而不見。小國將此事報告給唯一能說上話的鄭廣同。鄭廣同十分重視,把此事向廠保衛處反映,保衛處處長王久堂又將這一情況反映給了當時的廠長路遠(第四部《前傳》中他與保衛處長王久堂是重要角色),結果正如小國所說,經常來廠里盜竊物資的幾個社會閑散青年被一網打盡。
鄭廣同覺得盡管小國少言寡語,但小伙子心思細膩、眼光獨到,不久后,他向廠長建議,將小國調到了廠保衛處。
然而這一次,小國不知腦子里哪根神經搭錯了位,竟然推翻了公安局的結論,那可是市區兩級公安機關三四十號警察調查了十來天才做出的結論啊!
鄭廣同根本沒往心里去,他甚至覺得小國死里逃生,嚇得精神有點失常了。
但接下來小國的一席話,讓鄭廣同大驚失色。
小國說:“鄭書記,前些天警察把尸體抬出來時,我發現劉二毛的手表戴在腳腕上。”
鄭廣同一臉困惑,他皺起了眉頭:“手表為啥戴在腳腕上?他有這習慣還是和工友鬧著玩?”
小國一臉嚴肅地說:“這塊東風牌手表是劉二毛上個月領了工資才買的,將近100塊錢,家里還貼了他60多塊錢,他告訴我要去相親,沒有手表撐撐臉面,劉二毛怕女方看不上自己。”
鄭廣同一頭霧水,他不解地問:“這表和這次火災有啥關系嗎?戴在手腕上就是火災事故,戴在腳腕上就是有人縱火殺人了?”鄭廣同是個愛動腦筋的人。
小國軟硬兼施,硬是將走到辦公室門口的鄭廣同拉住:“鄭書記,你可以不信我的話,但你不能連現場都不去就否定我的觀點吧?”
鄭廣同無奈,只好跟著他往失過火的車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