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一次,他的整個身體都非常緊繃,偶爾我還能看得到他的背部浮起一層淺淺的雞皮疙瘩。
尤其他講起宋毅的死,他的身體仿佛一塊鋼板一樣,完全無處著力。
「我確實有點緊張了......」吳老師翻起身,慢慢站了起來坐正,接著擦拭眼淚,「你也按了半天了,一會兒再按吧,你先說說你對這個案件有什麼看法?」
我樂得清閑,反正一整天的時間都被吳老師買斷,我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我順手靠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背對著窗,和吳老師正對面:
「這個故事簡單地說:就是一個有神經病的兇犯,殺死了一個無辜的孩子,后來被擊斃。這個故事看起來挺簡單的,唯一奇怪就是:為什麼要專門提『月亮』?那是什麼?我記得那個孩子好像就叫胡越,是諧音?如果是這樣的話,是那個殺人犯專門來報仇的?」
我回憶著吳老師的講述回答,也提出來我的猜想,如果不考慮精神問題殺人的話,最能讓人想到的就是:胡越殺了宋毅的女兒,然后嫁禍給了意外墜樓,最后宋毅親手報仇,殺了胡越,這麼說的話,倒是一切都能說得通。
只不過,「月亮」這個名字,總讓我覺得莫名地熟悉,只是時間太久,確實想不起來了。
「你的猜想很合乎邏輯,可惜真相卻并不如此,我只能說,宋毅確實不是神經病,而且我可以確定,宋毅的所有所作所為,直到死亡,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清醒且慎重的。」吳老師順手倒了杯果汁遞給我,接著興致勃勃地繼續了他的故事。
5
吳老師的故事。
(1)
其實我更早一些時間認識了宋毅,大概認識有個一年多的樣子。
宋毅跟我講過他的身世,和警察說得一般無二。
可是他們說的只是宏觀上的宋毅,是上帝視角中的宋毅,是警方通報中的宋毅,而并不是那個有血有肉,有善良,有堅韌,也有無助和絕望的宋毅。
所以,不了解宋毅的人,當然可以冷漠地說: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起碼在這樁案件的整整半年內,人們在茶余飯后談起宋毅時,評價都大多相似。
他們說得對啊——宋毅殺了個無冤無仇的高中生!
胡越被殺時,他才上高二,剛剛過完 17 歲的生日。
花季般的年紀,也并沒有和宋毅有著深仇大恨,卻被宋毅殘忍地殺害。
無數好事人在猜想:宋毅一定是精神錯亂了,要麼,就是在故意報復社會!
這樣的人,明明是心理變態的人,憑什麼要給他開脫?憑什麼會說他可憐?
是啊,他們說得對。
宏觀上,宋毅確實殺了人,而且是殘忍地虐殺,拋尸荒野。
就算他有著千千萬萬個苦衷,可是已經跨越了法律的邊界,罪無可恕,不能以曾經苦難和經歷來要挾,來折罪,這也對死者家屬的不公。
可是微觀上,誰又能預知未來的走向呢?
宋毅的人生,如果倒敘來看,他的每一個選擇,每一個岔路,實際上卻也都是必經之路。
我只能說,他有自己的選擇,我很能理解他......
(2)
我認識宋毅時,那是 1999 年。
那年的夏天格外炎熱,那時的厄爾尼諾現象剛剛顯現,連日來的高溫讓人無法承受且無奈。
我從新華書店出來,沒錯,就是宋毅被擊斃附近處的那個書店。
正考慮要不要去小賣店買個汽水解解渴的時候,變故突生。
兩個大概十八九歲的小混混盯上了我,趁我和小賣店老板結賬時,其中一個混混一把搶過了我的錢包拔腿就跑。
我下意識地去追,可另一個混混早就等待在一旁,在我追逐時,他狠狠踢在了我的膝蓋。
我吃痛,跌坐在了地上,那鉆心的疼,讓我無法再去追那兩個壞人。
可是正在這時,一個穿著深藍色工作服的年輕人全程看到了我的遭遇,他主動地替我追了過去。
他就是宋毅,一個不茍言笑,卻又正義滿滿的宋毅。
就因為這個原因,我們認識了。
他搶回了我的錢包,我作為感謝請他吃飯,他多次推脫不過,最終只好找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讓我去買瓶飲料,就算是感謝了。
他真是個正直且熱心不求回報的人。
我買回飲料,給了他一瓶酸奶,他說這是他最喜歡的飲料了,每當喝起來時,眼睛會不住地瞇起兩條縫來,很是享受的樣子,非常滑稽。
而我乳糖不耐受,就隨手選了瓶汽水。
我們兩個大男人就蹲在小賣店一旁的馬路牙子上,一起閑聊,一起侃著大山。
可我們都是個含蓄的人,也不知該聊些什麼,為了不冷場,也只好聊起了對方的生活經歷。
這時我才意識到,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妙啊——
我是一名大學教師,不論是身份還是收入都算得上可觀,被很多人尊重,而宋毅小學畢業后就自謀生路,每日都得早出晚歸地賺錢補貼家用,就算這樣也常常捉襟見肘,更談不上社會地位問題。
我和妻子的父母雙雙健在,而宋毅的雙親在多年前均患病,因為無錢醫治不幸離世,有個妹妹相依為命但天生有智力缺陷且殘疾,也已送進殘障學校幫忙護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