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來的官兵大笑著沖向他們的前程。
小時候給我做飯的王阿嬸被一刀割喉。
給我做搖搖馬的劉二叔雙眼泣血。
為我啟蒙的吳秀才仰天慘笑。
……
他們都是我曾經最為親近的人。
如今是我剿匪的對象。
我把玩著手里的玉扳指。
嘆息道:「還是莫要作惡才好。」
1
風和星明,火把灼灼。
渭郡青山縣五里村往東一百里的無名山中殺聲震天。
「殺啊!
「別放跑一個土匪。」
我帶來的官兵大笑著沖向他們的前程。
小時候給我做飯的黃阿嬸被一個士兵撞倒,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一刀割了喉。
給我做搖搖馬的劉二叔瞪著泣血的雙眼指著我,喉嚨間嗬嗬作響。
為我啟蒙、教我學識的吳秀才高舉著沾血的鋤頭仰天大笑。
兒時的玩伴土豆妹妹抱著孩子歪在墻角。
……
他們都是我曾經最為親近的人,如今是我剿匪的對象。
我把玩著手里的玉扳指,嘆息道:「哎,還是莫要作惡才好。」
身旁的近衛發出贊同的一聲:「大人說得是。」
「去,看看王大人到哪了?」
話音剛落,就聽得馬蹄聲陣陣,王赫領著一群官兵,轉瞬就到了我面前。
除了大火嗶啵的聲音,現場一片寂靜。
我的那些兵也已排好隊列,威風凜凜地立在我背后為我造勢。
見了這場面,王赫悲切大呼:「人間修羅,人間修羅啊。」
「哦?」我攏住自己溫涼的手指,抬眼看他,「王大人是覺得這些土匪不該殺?」
「自然不是,可也不用……那還有個嬰兒啊。」
我冷聲道:「出身匪寨,生來有罪,這不是王大人在圣上面前說的嗎?」
王赫怔了一瞬,哼道:「張大人的狠心,王某自愧不如,既然剿匪沒有用到王某,想來這善后的事,張大人也用不著王某操心了。」
我微微彎腰,謙恭道:「不勞王大人操心。」
王赫狠狠看了我一眼,帶著部下疾馳而去。
我轉身看著大火熊熊的匪寨,抬手喝道:「燒光,一根草都不許留下。」
2
我是一個棄兒,確切地說是一個富貴人家的棄兒。
寒冬臘月,我被放在寨子外出的必經之路上,身上裹著華貴的包布,渾身除了包布外就只有一張方寸大小的紙,上面寫了一個「張」字。
那日劉二叔本來要帶著大伙兒出門劫道,出了山寨門沒多久就看到被遺棄在路邊的我。
劉二叔覺得出門就救人是天降吉兆,派人將我送回山寨,便領著人繼續劫道去了。
恰逢那段時日,城里有家富戶不知為何要將一半家財運送回老家去。
老二叔早打聽到了,這家富戶為富不仁,沒少造孽,于是劫了不少錢財回來。
據說那天劉二叔回來后,曾痛陳那富戶的罪狀。
「那干干凈凈的小娘子,說搶就搶去了,上個月才有一個小娘子上吊了。
「仆婦中有的命不好,就被打死了,只賠幾個錢了事。
「做生意不厚道,可有官府護著,不許其他商戶做這生意。」
說到后來喝多了,俱都就著酒勁號哭半晌。
酒過三巡,年輕力壯的幾人用他們豪邁悲愴的嗓音擊缶而歌。
「出東門,不顧歸。
「來入門,悵欲悲。
「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
「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
「他家但愿富貴,賤妾與君共哺糜。
「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今非!
「咄!行!吾去為遲!白發時下難久居。」
年輕的黃阿嬸就抱著我在屋內,透過昏暗的燭光見證了這一切。
從此,我在山寨順利長大。
吳秀才給我取名張懷瑾,出自《九章·懷沙》: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
他希望我心懷美玉,行事坦蕩。
寨子里的人都說吳秀才才學過人,在這寨子里過活是生活所迫。
我從小就知道,寨子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劉二叔和幾十個青壯漢,原本是邊陲小鎮的普通庶民。因胡人燒殺搶掠失去家園。
朝廷派人去了幾次,仗打了好幾場,場場吃敗仗,迫得這幫好漢舍棄家園到了這山里落草為寇。
吳秀才是山下縣城人士。守著妻子和女兒土豆本本分分過活,才學亦是一流。本待考中舉人光宗耀祖,誰知在學院求學時,妻子被郡守的兒子玷污。
吳秀才的妻子九死一生逃回家安頓好女兒,便懸了梁,吳秀才趕回家只看到了妻子的尸骨,幾番尋仇未果,又惦記女兒,無法豁出命去,機緣巧合之下,跟著劉二叔進了山。
黃阿嬸遇人不淑。被夫家騙光嫁妝,折辱了好些年,才在跟隨夫家搬遷時遇上寨子里的好漢。夫家人被嚇破了膽,把她推下車企圖減輕車的重量。
那幫漢子看到這一幕,索性將黃阿嬸的夫家劫了個精光,順手將黃阿嬸帶回了寨子。
……
他們個個都有不足為人道的辛酸過往,但個個都生活得坦坦蕩蕩。
他們只搶作惡的富戶,可作惡多端的富戶并不傻,出行常常帶著家丁奴仆,去打劫他們與自投羅網無異。
因此,還得挑那打得過的下手。
有時一年會成功一兩次,有時一年也成不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