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有一百多人要養,劉二叔精打細算,也不過是年年略有盈余。
初時,整個山寨只有我和土豆兩個孩子,由黃阿嬸負責養育我們,后來劉二叔又從山下撿了些小乞丐。
山寨養了些牛羊,牙牙學語前就喂我們牛奶和羊奶。
長大些就跟著寨子里的人一起吃。
寨子里的女人手很巧,她們挖來野菜做成各種各樣的好吃食,把山里的獵物烤得吱吱冒油,還有縣城買來的各種點心、大肉包。
不拘什麼,于我而言,都是美味。
我五歲時,開始跟著吳秀才識文習字,和我一起的還有土豆妹妹和那幫小乞丐。
吳秀才倒是不拘男女,說女孩兒也要識字,識字才能知禮。
于是特意找了一間空屋,簡單修葺一番,就成了一個簡易的學堂。
有時還會有幾個蔫頭耷腦的大漢被劉二叔趕來和我們一起學習。
我漸漸明理,漸漸知道山寨與書中的匪寨并不一樣,也漸漸知道自己的身份將來恐怕沒什麼出路了,但我并不怕,山寨的生活很好,我并不想改變。
3
十二歲那年,我已經成為一個身手矯健的少年,雖然劉二叔總是三令五申叫我只管讀書,但我常常在讀書之余跟著那幫大叔進山打獵,劉二叔知道了也不說什麼。
唯有一樣,搶劫一事,劉二叔咬死了不叫我參與。
我據理力爭:「身為山寨一員,我當為山寨做些事才行。」
劉二叔便瞪眼:「你好好讀書就是為山寨做事。」
「讀書有甚用,我又不能考學,您曾經教我強身健體的功夫,如今我學會了,正該用上才對。
」
劉二叔用大手一拍我的頭,嚴肅地說:「娃兒,我教你強身健體就只是為了強身健體,你可莫用在不對的地方,聽二叔的,好好讀書,二叔一定想辦法讓你能考學。」
我還要說話,他遙望著遠方,嘆了口氣,「只有你讀成了書,進了官場,那些像我們一樣的人,才有機會尋得一條出路。」
我懵懂地懂了他的意思。
半年后,劉二叔興奮地與我說城里的內應都打點好了,內應會對外人說我是他寄養在親戚家的小兒子,這身份的問題就算是解決了。
劉二叔撫著我的頭說:「當年撿到你就給你上了戶籍,你的命運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我不太懂。
很多年后,我才想到,或許連他自己都只是把這份期望看作一個寄托,并沒有指望我真的能實現。
離開前,黃阿嬸給我準備了一年的被褥衣物。
吳秀才將他珍藏的硯臺給我塞進包袱里。
土豆把她每天都要抱著的玩偶送給了我。
劉二叔給我帶了些碎銀,還有一個縫著銀票的衣服,叮囑我千萬別弄濕衣服,別在人前露財。
寨子里的叔父和嬸子們都給我帶了東西,多到拿不動,最后還是被劉二叔強令收回去的。
我準備好了,離開他們去奔我們大家的前程。
可就在出發前夜。
寨子里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他們是來找我的,他們說他們是我的親人。
而我真正的身份,原來是京城張府的外室子。
4
我帶著人馬千里奔襲,回府時,夜色正濃。
漆黑的夜色像一塊巨大的幕布,將張府牢牢籠罩著,只有零星的幾個院中有黃色的亮光,卻更顯冷清。
我讓其他人散去,跟著來接我的金管家去了祖父的書房。
「祖父。」
我恭敬地行禮,不等他詢問就主動說,「事情很順利,孫兒都檢查過了,沒有遺漏。」
剿匪的任務交給我已經一年多了,這一年多我東奔西走,前些日子才收到祖父的手信,讓我回程時剿了無名山寨子。
劉勿不知怎麼查到了我少時的經歷,于是在圣上面前試探,企圖用這件事拿捏祖父。
只是沒想到祖父應對迅速,我亦手段狠辣。
祖父背對著我,聽我說完才轉過身來,露出蒼老剛愎的面容,像一只已然日暮西山卻不甘心老去的禿鷲。
我恭敬地垂首,等待他說話。
「此番讓你去無名山剿匪,你可怪我?」
「孫兒不敢。」
祖父目光微凝,寒冷銳利的眼神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我恍若未覺,從容地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是不敢怪,還是不怪?」
「祖父一直教導孫兒,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孫兒不敢忘。」
祖父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些:「我老了,我往下這兩輩人才凋零,張府的未來系于你一人,莫要怪我對你嚴厲,去歇著吧。」
「孫兒曉得。」
我恭謹地退下。
我的院子在張府最偏僻的地方,距離前院最遠。
開始時是大夫人忌憚,故意為難我,后來,大夫人想給我換最好的院子,我以住習慣了為由,一直住到現在。
這里安靜,省我不少事。
張府的人大都覺得我陰沉冷僻難以相處,沒人知道我在寨子里時也是一個陽光開朗的少年。
年少時我被接回張府,到了門口正是正午時分。
我那同父異母的兄長就等在大門口,一見面就搶走了土豆送我的玩偶。
我同他打了一架,搶回玩偶,卻也被父親請出家法狠狠揍了一頓,鞭鞭不留余地,是要往死了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