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思絨站在城門口相送。
雖已是階下囚,但楊敬業發髻一絲不亂,走在流放隊伍的最前面,不像是發配的重犯,看上去倒像一個要去巡視的朝廷大員。
拎著水火棍的差人迫于他逼人的氣勢,甚至不敢和他并排而行,只遠遠地在身后綴著。
思絨打量著迎面走來的楊敬業:「看上去威勢十足,不知等下他還能不能這般從容淡定?」
流放隊伍慢悠悠地行到御輦前站住,我先行一步上前:「楊相,朕來送送你。」
楊敬業高昂著頭,中氣十足地回禮:「見過陛下,見過容妃娘娘。」
死到臨頭,他的眼中還充滿了蔑視,仿佛我才是那個階下囚,而他則是掌控我生死的判官。
我是非常不喜歡他這種充滿鄙夷的眼神,一點也沒有讀書人的溫文爾雅。
「都這個時候了,難道宰輔大人還不打算收手嗎?」
「回皇上,老臣能夠官居一品,就是因為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能吃常人不能吃之苦,況且尚未身死,何言放棄?」
到了這步田地,他居然還以為靠著太后和一個成事不足的貝子爺能夠逆風翻盤,讓他重振宰輔雄風。
思絨走上前:「相爺為人,本宮向來欽佩,臨別前,本宮特意為您準備了一份大禮,還望相爺笑納。」
說罷,她朝身后招招手,便有兩名酷吏將一個穿囚衣的年輕女子押了過來。
我命人撥開那女子額前亂發:「宰輔大人可識得此女?」
楊敬業的臉色因憤怒瞬間變得通紅,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我:「你!」
思絨笑意更盛:「聽聞夫人善妒,相爺有一庶出女兒一直養在府外,久未能回府,本宮不忍相爺父女分離,便幫了個小忙,讓相爺今后能夠和寶貝女兒日日團聚。
」
她特意加重了「寶貝」兩個字的重音,其中一個酷吏用力扯住那女子的頭發,讓她看向楊敬業的方向。
平日里嬌生慣養、飛揚跋扈的宰輔之女哪里受過這等折磨,立時哭喊起來:「爹爹!爹爹救我!好疼啊!爹爹救我!」
楊敬業臉上終于現出了老人的靡態,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哽咽落淚:「皇上,臣該死,臣有罪,請皇上看在臣年邁糊涂的份上,饒過青玉吧。」
「這件事朕說了不算,要看容妃娘娘的意思。」
楊敬業手腳并用地爬過去,沖著思絨連連磕頭,直將額頭磕得鮮血淋漓。
「容妃娘娘開恩,娘娘大恩大德,老臣沒齒難忘,請娘娘看在老臣年邁、膝下只此一女的份上,求您饒了青玉吧!」
思絨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站在楊敬業面前,語氣中的酷寒仿佛是從寒冰地獄中吹上來的凜風:
「楊大人可還記得詹州縣的縣丞呂志綺?」
楊敬業一愣,抬頭看向思絨時臉上已帶了驚恐和無措。
「你……你是……」
思絨眼中充滿了大仇得報的快意:「沒錯,當年被你買兇殺死的呂志綺,正是本宮的父親!」
「楊敬業,你殺我父親,我便殺你全家!」
37
那日城門送走楊敬業后,思絨一直郁郁寡歡,把自己關在宮里整日不出門。
沒辦法,我只好去皇家行宮找老姐。
彼時,老姐正在細心地剝著瓜子,把噴香的果仁放在一個精致的盤子里。
我想嘗嘗,剛伸出手,她直接抽出一把匕首釘在桌上。
「別動!這是給你姐夫的。」
「你還是不是我姐?我吃你點怎麼了?」
「滾犢子!」
「我可是皇上!」
老姐白我一眼:「給你個機會重新組織一下語言。」
我:「……」
老姐擦擦手,伸了個懶腰:「不剝了,累死了,你晚上在我這吃飯嗎?」
「不然呢?思絨自己關了自己禁閉,我也沒別的地方用膳。」
老姐一臉鄙夷:「等著!」
說完她就提著裙子風風火火地跑了。
大概一盞茶的功夫,老姐拉著思絨進來了。
「臣妾見過皇上。」
她剛要跪下行禮,被老姐抓著脖領子拎到座位上。
「行了,跪來跪去忒的麻煩,」她對著外面的宮女叫道:「青葉!傳膳!告訴小廚房多加兩個去火的素菜!」
這是我吃過的最難受的一頓飯,老姐不停地朝我使眼色,我不停地沖她搖頭,思絨行尸走肉一樣端著飯碗跟面前的苦瓜蝦仁較勁。
最后還是老姐打破了沉默:「思絨,你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
「沒什麼你整天跟個冤死鬼一樣,有什麼話說出來,別把自己憋出病來。」
「姐姐,我真的沒什麼。」
老姐把她扯過來,劈手將她手里的碗扔在地上。
「是我這弟弟配不上你了?你大仇得報,心愿已了,現在是想出宮過逍遙日子了?」
思絨嚇壞了,眼里蒙上一層水汽:「姐,我沒有……」
「那你整天哭喪著個臉給誰看呢?一家人有什麼不能說的!」
「還是說,你從始至終都沒把我們當成家人?」
我趕緊上前把思絨護在懷里:「姐,你嚇著她了。」
「看她那個憋憋屈屈的樣子我就來氣,你也是!有什麼話不會說出來嗎?你是不是說要立她為后、遣散后宮?你收拾姓楊的那股勁頭哪去了?」
「這……這不是還沒想好怎麼跟她說嘛……」
「你從小就是我帶大的,怎麼當上皇帝比以前還廢物了?喜歡她都不敢說!一點也不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