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給她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不過依她的心性，估計是不會甘心于一個小小的文員。

果不其然，她二話不說就遞了辭呈。

我沒挽留她，公司里比她能干的人多的是。

美娟看著王秀鳳落寞離去的背影，眼神有些不忍：「秀鳳怎麼說也是老員工了，這麼一搞，別人會不會覺得咱們太不近人情啊？」

「慈不掌兵，義不理財，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我緊緊握住美娟的手，心里五味雜陳。

回想起公司剛起步那會兒的寥寥數人，一路風風雨雨走到今天，在這座城市扎下了根，那些坎坷仍歷歷在目。

要是我還在一味地顧及私情，公司就垮了。

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12

我爸的到來迫使我對公司管理模式進行了一次翻天覆地的改革。

如果不處理這些裙帶關系，公司的正常秩序將蕩然無存，員工的積極性會遭受重創，公司的未來也會因此蒙上陰影。

而處理了，又意味著必須面對大義滅親的后果，父母在故鄉承受的非議與誤解。

那天，我爸在村口磨蹭到天色漸暗，怕被鄉鄰撞見，才一路小跑往家趕。

推開院門的剎那，眼前的一幕讓他心驚肉跳：院子里黑壓壓一片，全是被我辭退的親朋舊識，都滿臉焦躁地等著他。

那一刻，父親的老臉騰地紅了，羞愧慌亂交織，他下意識想逃離這尷尬的場面。

「老李頭，問過你兒子了嗎？我們什麼時候回去上班？」一個愣頭青沖動地沖上前，幾乎將我爸拽倒。

「向東怎麼說？」胡須斑白的叔伯們也圍攏過來，期待著答案。

「我……我……」我爸一時語塞，支吾著，手足無措，每一個字都似千斤重，難以啟齒。

「原來你沒有說通你兒子啊？」人群中傳來失望的聲音，隨即，不滿的情緒開始發酵，音量陡增：

「我們過去可沒少幫襯你家，你走時還拍胸脯保證過讓我們重新回去上班的，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這句話如同點燃了火藥桶，激起了一陣附和的浪潮。

我爸被圍得水泄不通，面紅耳赤，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完整。

「李大傻子！向東要是不給我們一個交代，今天這事沒完！」情急之下，有人口不擇言，喊出了刺耳的話，直戳我爸的肺管子。

我爸如遭雷擊，呆立在當場。此刻他才意識到，原來他之前對鄉親們做出的種種努力，只是自己一廂情愿而已，他們并沒有領情。

在他們眼里，自己啥也不是，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13

就在場面快要失控之際，我媽系著圍裙，滿臉怒容地沖了出來：「你們終于說出實話了。」

她的憤怒中夾雜著失望：「吵什麼吵？為了你們的事，我家老頭子到現在連口水都顧不上喝，你們倒好，只想著自己那點破事。」

我爸被人群包圍，急得手足無措，無助地望向我媽，試圖擠出人堆。

但鄉親們不依不饒，非要他給出一個說法。

「要什麼說法？」我媽一手叉腰，手指逐一劃過人群，「你們摸摸自己的良心，向東何曾虧待過你們？這些年他給你們的幫助還不夠多嗎？」

「再看看你們自己，你們有誰真正珍惜過這些機會？做不好工作，反而倒打一耙，責怪向東。

」

「自己做錯了，就該認。」

「向東辦公司容易嗎？你們誰知道其中的艱辛？一個個自稱向東的親人，卻在做什麼？是幫自家兄弟子侄嗎？你們是在挖他的墻腳，拆他的臺！」

我媽一番話駁得眾人啞口無言，她擠進人群，緊緊握住我爸的手：「回家！吃飯！」

她回頭緩緩掃視眾人：「誰再敢去找我兒子的麻煩，老娘第一個不找他拼命！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我媽一句話也不愿多說，一手拉著我爸，一手推開眾人，像只護崽的母雞，不但護著我，還護著我爸。

14

接了我媽好幾個電話，說我爸一回家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悶在家里頭。

就連村里的紅白喜事，他都不敢露面了。

背后，鄉親們的嘴就沒停過，說我這做兒子的，是六親不認的資本家，把鄉親情誼拋諸腦后，不厚道，狗東西一個。

他們背后議論，說我賺再多錢有啥用，還不如二狗子，雖說沒發啥大財, 可心里總記掛著鄉親，逢年過節的, 禮物問候一樣不少。

我爸昔日的榮光似乎已被二狗子的父母所取代了。

后來, 我和美娟一合計，問我爸媽愿不愿意搬來城里跟我們一起住。

我媽一聽, 樂得合不攏嘴。

我爸在經歷那些風波后，也覺得留在老家沒啥意思，最后決定離開那片生養了他大半輩子的土地。

剛來那會兒, 兩老對這新環境還不太習慣。

美娟帶著他們幾圈商場轉悠下來, 慢慢就喜歡上了城里的生活。

我爸閑暇時和幾個老頭下下象棋，我媽則迷上了廣場舞，我爸就在旁邊津津有味地觀看。

我們上班的時候, 他們就在家含飴弄孫, 享受天倫之樂, 遠離那些虛頭巴腦的應酬。

老家有人來, 他們就張羅些好酒好菜招待, 但凡要幫忙辦什麼事, 一定先問我意見，能幫的幫，幫不了的就客氣拒絕。

沒想到, 我還真幫鄉親們解決了幾件大事，我爸在老家的名聲也慢慢好轉了。

有次，我無意中聽見我媽跟我爸開玩笑，問他還想不想回以前那種啥事都管的日子。

「操蛋, 閑得。」我爸撇了撇嘴, 「我去找王老頭殺兩盤，晚飯別等我, 我倆誰贏誰請客。」

我爸算是活透了，面子嘛，得有實力撐著, 還得讓別人得實惠。

沒那本事，又沒啥好處給人家，誰給你面子, 做夢去吧！

15

日子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著。

有一天, 二狗子忽然上門, 想讓我幫他出出主意。

原來，這幾年房地產行情不好，加上疫情連著鬧了好幾年，他的建材生意連連遭受重創。

他那逢年過節給鄉親送禮的善舉，實在撐不下去了。

可鄉親們早已習慣了每個節慶到他家中領取禮品紅包, 這下突然沒了, 一個個都不樂意了。

紛紛堵在他家門口，非要他補上今年的禮物，不然就跟他沒完。

「二狗，如果你借錢給他們, 回頭他們不想還了, 信不信合伙弄死你，人死賬消？」

「以前吧，我可能不信, 但現在……」二狗抬頭望了望藍天白云，眼神迷茫，幽幽嘆了一口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