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賀天影的說法被證實為真,那本案的被害人賀天形就有嚴重過錯,你也脫不了干系。
「你可能覺得就算這樣,也只能證明賀天影不一定是兇手,不能證明兇手是賀天形。但其實是能證明的。刑事案件中的證物,像兇器、血衣、帶有精斑的衣褲等等,并不是案件結束就會銷毀的,而是要保存至少十五年,目的就是為了確保案件在必要時可以復查。
「從 1997 年到現在,剛滿十五年。要不要賭一賭,那些物證是一滿十五年就立即銷毀了,還是有可能還在?」
賀父聽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垂著頭不再反駁。
我繼續說:「賀叔,你這樣對你的二兒子,就沒有一點羞愧心嗎?作為被害人家屬,你確實有諒解賀天影與否的權利;但作為一個父親,你有不諒解他的底氣嗎?我甚至覺得該取得諒解的不是賀天影,而是你。」
賀父的表情繃得很緊,因為憤怒,身體不停發抖。
講到這里,我不禁有些疑惑。既然都能翻案了,老爺子的諒解書還有那麼重要嗎?
如果沒有舊案這回事,在一堆從重情節面前,諒解書的作用也很蒼白;現在有了舊案這回事,直接能讓很多從重情節都變得情有可原了,諒解書也同樣起不到什麼作用。
下一刻,賀父終于說話了——
「你以為他讓你過來說這些,是為了我的諒解書嗎?」
他好像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從喉管中發出「嗬嗬」的笑聲。
「那是什麼?」我連忙問。
賀父苦笑著搖搖頭,顫著手打開旁邊的抽屜,拿出一張空白的 A4 紙,一支筆,遞給我。
「陸律師,你太瞧得起我了。我寫諒解書有什麼用?他根本看不上我寫什麼諒解書,他也不覺得我有資格諒解他。」賀父笑得淚流滿面,「我這個二兒子,我是真的低估他了。他看起來什麼都無所謂,但一旦認準的事情,他是不擇手段也要達到目的的。」
「什麼意思?」我疑惑地接過紙筆。
「你叫人進來吧。」
「叫人?」
「護工、護士,隨便什麼人。你是律師,應該懂的。我沒幾天了,實在寫不動字,需要你幫我寫。」
我后知后覺,直到這一刻,才明白他要我寫什麼。
寫諒解書是不需要見證人的。
需要見證人的是,代書遺囑。
賀天影的目的,至始至終都是賀父的遺囑。
17
我找了護工和護士進來。
在兩人的見證下,賀父口述遺囑,我代書,同時做一些格式上的指導。
過程中,賀父幾度哽咽,看起來很痛苦。磕磕絆絆講了很久,還是完整地表達完了。
最后,賀父、我、兩個見證人分別在遺囑上簽字。
寫完這份遺囑,我整個人都懵了。
我實在是想不通,我想趕緊去找賀天影問個清楚。
賀父把遺囑交到我手里,握著我的手,湊近我,低聲說:
「陸律師,我既然有把柄在他手里,那只要他活得比我久,我就永遠要受他的牽制。
「你去幫我告訴他,他算得很好,我是熬不過他了,我肯定要死在他前面的,所以這份遺囑就是最終版,不可能再變了。
「你幫我跟他說,我認了,都按他的意思寫了,你叫他也要說話算話……
「……咳咳……陸律師……你叫他一定要……嗬咳咳……一定要說話算話……
「爸爸懇請他、懇請他說話算話……」
他用盡全身力氣,咬著牙說出這段話,瞪著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
我被他的樣子嚇到了,含糊地說:「好……我知道了……」
我起身,想趕緊離開。
從寫下這份遺囑開始,我的腦子就是懵的,我想趕緊去找賀天影。
可賀父一把拽住了我,身體往前傾,一直掛到床沿。
那雙渾濁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像是地獄來的惡鬼。
他扯著嗓子,高聲喊:
「你一定要幫我告訴他……咳咳咳咳……叫他一定要說話算話!……
「否則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他!——」
我真的被嚇到了,「我知道了!我會做的,你放開我——」
我拼命撥開他的手,逃了出去。
18
9 月 14 日,距離開庭還有兩天。
我第四次會見當事人賀天影,雖然不明就里,但還是老老實實做了傳聲筒。
我把賀父最后說的話轉達給他,并強調賀父要他「說話算話」。
賀天影哈哈大笑。
我把遺囑扔在桌上,「賀天影,你到底在盤算什麼?」
遺囑的內容讓人非常意外。
這是一份遺贈協議。
賀父聲明自己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并且是在清醒和自愿的情況下訂立遺囑。
他聲明,自己身故后,要將名下所有的遺產,贈與文含英和付經華夫婦。
也就是賀天影的對門鄰居。
他指定陸令奕,也就是我,做他的遺囑執行人,并約定給我一筆相當豐厚的報酬,從遺產中支付。
遺囑一式三份,賀父本人,遺囑執行人我,以及我所供職的律所,各保管一份,執行開始時由執行人負責實施。
「文含英和付經華,就是付楊枝的父母吧?」我問道。
「是的。」
「你住到他們對門,肯定不是巧合。
」
賀天形點點頭,繼續講述出獄后的事。
19
賀天影的講述(4)——
出獄后,我見了我爸和我哥一面,就不再和他們來往,自己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