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些天，她果然送來了一雙鞋。

「小神仙，你看，好不好看？奶奶幫我納的鞋底，我繡的花。」

那鞋挺好，就是繡花很丑。

也不知道繡的是什麼東西，一團一團的。

她還指著跟我說：「你看，這是猴子，這是小鳥，以前的事我都記得，你總跟小鳥和猴子玩，你喜歡它們。」

狗屁，鬼才喜歡它們，我們那是在打架，打架你懂嗎？

小丫頭才不管，自顧自說完，把鞋子擺在我的廟里，又把腳往后縮。

她長得快，去年的鞋子已經小了，送我的這雙鞋，原本大概是給她做的。

她又把破廟和泥像都擦干凈了，很遺憾地說：「小神仙，我最近都沒時間來看你了，村長伯伯說要帶大家挖溝渠，要引水來澆地，還要挖井，村子里大家都可忙呢。」

她說完，就起身挺起胸膛，自豪地說：「我不會挖溝渠，也不會做飯，但能幫忙燒火，也是個有用的大人了。」

等她走后，我才從樹上跳下來，摸了摸那雙鞋。

第一雙鞋。

我試著套在腳上，厚厚的底子卻軟軟的。

這鞋子不合腳，可我喜歡。

我找了根繩子，將鞋子綁好，掛在脖子上。

又過了些日子，賊老天還是沒下雨，我那山上都變得干巴巴，猴子們也不愛出來玩了。

村長帶著大家在挖溝渠，想要引水。

我知道山上哪里有水，但那水被石頭擋住了，而且位置高，在山洞頂上，不好挖。

我雖然沒什麼本事，卻不怕高，正好可以挖那石頭。

只是，山下村子又來了人。

很多人沖進村子里，搶走了所有的女孩子，初一也在其中。

「抓去祭河神，河神高興，自然就下雨了。

」

11

村民們拿著鋤頭跟他們打，老婆婆拿著拐杖追出來，哭喊著。

「初一，初一，娃子們快跑，往山上跑，小神仙會保佑你們的。」

初一咬了抓她的那人一口，沖著山上跑過來。

但她還沒跑出去兩步，就被一棍子打在頭上。

嘭！

她小小的身子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合腳的鞋子甩掉了，被踢飛。

一個男人拽著她的頭發，將她扯上了馬車。

村民被砍傷，卻不肯放棄，還在追趕馬車。

帶頭的人拿出公文。

「看清楚，這是縣老爺準的，你們全村想造反嗎？」

村民們不敢再動，呆呆地立在那里。

「怎麼​​‌​‌‍‌‍‍​‍‌‌‍​‌‌​‍‌‌​‍‌‌‌‍​‍‍‍‌‌​‌‌‍‍‍​‍‌‌‌‌​‌‌‌‌‍​‍‌​‌‍‍‌​‍‌‍‍​‍‍‌​‍‍‍‌‌​‌‌‍‌​‌‌‌‌‍​‍‍‌‌‌​‌‌‍‍‍​‌‌‍‍‍​‍‌‌‌‍​‌‌‌‍‍​‍‍‍‌‌​‍‌‌‌‌​‍‍‍‍‌​‍‍‍‌‌​‌‌‍‍‍​‍‍‍‍‌​‍‍‍‍‍​‍‍‌‌‌​‍‍‍‍‌​‌‌‍‍‍​‍‌‌‌‍​‍‌‍‌​‌‌‌‌​‌‍​‍​‌‍‌​‍‍‍​‍‍‍​‍‍​‍‌‌‌‍​‌‍‍​‍‌‌‍​‌‌​‍‌‌​‍‌‌‌‍​‍‍‌‌‌​‌‌‌‍​‌‌‌‍​‌​‌‍‍‍​‌‌​‍‍‌‍​‍‌‌‌​‍‍‍‍‌​‍‌‌‌‌​‍‍​‌‌‌​‌‌‍‍‍​‌‌‍‍‍​​‌​‌‍會？」

「官府怎麼會拿著我們的女娃子去祭河神？」

帶頭的人又猖狂笑道：「縣老爺說了，你們村子有功，用這些女娃免你們三年賦稅。」

村民們更是呆愣著，一動不動。

「誰也不能動我孫女。」

只有老婆婆追了上來，被一腳踹在胸口。

嘭的一聲，她倒在地上，再也沒能起來。

「你養的小丫頭被抓走了，要去祭河神，哈哈，那個河神就是個癩蛤蟆，成了精愛吃人，哪兒是什麼河神啊？」

我還沒把水挖出來，看熱鬧的烏鴉沖進山洞，它興奮地嘎嘎說著，笑話我是個笨蛋。

我沖下山的時候，只看到村民將老婆婆的尸體抬了回去。

他們哭喪著臉，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就像看到了那些給我造像的人。

被抓走的都是女娃子，他們不會為了女娃子做什麼的。

女娃子本就是賠錢貨，不值錢，死就死了。

「死就死了，難道還要為了這賤丫頭讓全家都餓死？一個賤丫頭，偏偏生了富貴病。

」

「誰讓她生了個狐媚子相，被人看上了也是她活該，還能給家里換些銀錢。」

「要不是她拖累，也不至于生不出男孩，早該死了。」

給我造像的那些人，都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沒人會為了一群女娃子做什麼，黃牛村的村民肯定也是這樣。

官府給他們免三年賦稅，他們一定高興壞了。

12

我轉頭朝著縣城走去。

初一在那里。

她答應了幫我做新衣裳，不能食言。

身后，有村民的怒吼聲傳來。

「難道就這樣看著咱們的閨女去死？」

「不這樣還能怎麼樣，那可是官府啊。」

「憑什麼呀，好不容易逃難活下來，還沒過幾天好日子呢，我苦命的妮兒，打生下來就沒過過好日子。」

村長的聲音最清晰。

「咱們去把孩子們搶回來，搶不回來，那就一塊死在那兒。這破日子，過夠了。咱們跟孩子們一塊上路，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

他大喊著，問有沒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去。

他年紀大了，平時走路顫顫巍巍，如今身上有傷，頭上有血，但他站得筆直，比山上最高的那棵楊樹還要直。

村民們互相看了看，擦擦頭上的血，一樣高喊。

「咱們是逃荒來的，什麼事兒沒見過？好不容易活下來，那都是在小鬼手上搶回來的孩子，憑什麼被他們拿去祭什麼河神？」

「就是，那都是咱們的孩子，憑什麼拿去換雨水？」

「神仙要是仁慈，應該跟咱們小神仙一樣，憑什麼還要吃咱們的孩子才給下雨？」

「這破神仙要吃女娃子才給雨水，不如把他掀下來，砸了他的神像。」

他們高喊著，回去匆匆收拾行囊，將家里的好肉好米都拿出來，好好吃了一頓。

然后，就帶著壯勞力一起，往縣城方向去。

村長將老婆婆的尸身放好了，又叮囑剩下的女人帶著孩子上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