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我不再接聽他們的電話。
但前幾日,我卻收到了龔教授的來信,他說,他想見我一面。
我應邀赴約,龔教授已是彌留之際,但他很高興,能在離開前,再見我一面。
「我老了……」龔教授對生死看得很淡,因而也很從容,他說年邁者,每天都在等待這一天,準備了那麼久,早就看開了。
但我卻很難過:「我很想念我的丈夫,也很想念我的女兒,現在連你都要走了,我又是孤家寡人一個了,你忍心嗎?」
「媽媽,我已經 89 了,我太老太老了,我陪不動了,請原諒我。」龔教授笑著說,他很感激我當初愿意收養他,「您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嗎?那時我還是個孩子,我以為您是仙女……您看,我老了,您還是這般年輕。」
他說:「別傷心,媽媽,如果您想我們了,就再領養個孩子。」
「不了。」我搖頭,「也許當初恒我說得對,做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看著你們一個個離開我,真令人傷心啊。」
我們一時都沒再說話,我知道,龔教授是累了。
「當初,謝謝你,小濤。」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應該對他道謝。
「您是指殺死小華那件事嗎?」龔教授有些詫異,「最難受的是您,但沒有辦法,只有這樣,才能讓您得到接觸它的機會。我以為提起這件事,會讓您傷心,這些年,我總不敢提。」
龔教授嘆息地握住我的手:「親手殺死丈夫和女兒的滋味不好受。媽媽,我真希望能再陪伴您今年,多多孝順您……」
龔教授在這聲喟嘆中,睡著了。
永遠睡著了。
11
我送走了龔教授。
我又想起了當初的父母,我有些想他們了,那時的我第一次知道,離別是再也不見面。
哦,準確來說……是恒我的父母。
嫦娥曾經大規模降臨過這里,但很快便會死亡,我們沒有找到在這里生存的法子。
自然法則,比人類的科技更懂得如何防御入侵,大自然是一個完美的智能系統,就像人類的免疫系統,它會識別異類,并且殺死異類。
我曾有同類試圖飛天奔月,逃離這里,不知道哪個近視眼畫家或詩人,把我們的觸手認成了翻飛的衣帶。
當然,也有個別嫦娥誤打誤撞找到了生存的辦法——寄生,隱藏。
那時我們對地球生物的了解并不多,它們寄生在動物身上,寄生在昆蟲身上,但都不是很合適,無法完美契合,漏洞百出。
我在瀕死時,偶然遇到了和我一樣處于瀕死狀態的恒我,她病得太嚴重了,我沒有選擇,盡管那時我不知道她和螞蟻、大象有什麼不一樣,但我只能選擇寄生她。
恒我察覺到了我的意圖,她說,只要我愿意代她為她的父母養老送終,她就不再反抗。
成為恒我那一刻,很奇異的感覺,人類發達的大腦,成了我們完美的棲息地,我可以和她體內數以萬計的腦神經建立連接,掌控和支配她的身體機能,同時……也意外地接納了她的情感。
我開始,愛上了人,喜歡人的喜怒哀樂。
通過接管恒我的身體, 我治愈了恒我的疾病,衰老、死亡的速度, 趕不上我治愈軀體的速度。
真是完美契合啊。
但那時我并不知道我的舉動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恒我不會衰老,不會死亡, 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 我成了那時人們口中能讓人長生的不死藥。
后來越傳越離譜,神話、傳說、詩詞歌賦中, 他們管我……不,是管恒我, 叫嫦娥,叫仙子。
他們不知道,不死的不是恒我,是我啊。
在寄生完成那一刻,恒我就已經不存在了, 存在的只有我。
我本該將這個消息告訴族群的, 但想到后果……我不敢對任何來自族群的信號和信息素做回應。
族群一度以為, 第一批探路的嫦娥, 都死絕了, 一度將地球標記為「極度危險」「不適存活」的存在。
又經過了漫長的歲月, 在嫦娥放棄遷居地球時, 人類探月,讓它們發現了寄生的秘密……
龔教授曾經笑著打趣我, 說我是嫦娥始祖, 是第一只在地球真正生存下來的嫦娥, 也將會是唯一一只。
12
是的, 當初龔教授撒謊了。
嫦娥是殺不死的。
一旦嫦娥寄生人的軀體,便是不死的, 準確來說,人類現有的技術是無法殺死嫦娥的, 至少人類的槍支彈藥是殺不死它的。
如若讓小華身體里的嫦娥熟悉了人類社會的科技、倫理、法則, 讓它走出實驗室,混在人群中,就像將一滴水混入了大海,這是極度危險的行為, 人類無法識別混在其中的嫦娥, 即便發現了它, 它也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更換宿主。
能殺死嫦娥的,只有身為同類的我,只有清楚它們一切弱點的我。
這麼多年, 我也一直這麼做。
我很清楚地知道,在被嫦娥寄生那一刻,小華就不存在了, 所謂殘存意識, 更是無稽之談。
但殺死小華不像殺死殷志強那般順利, 畢竟……小華的異常被發現了,我根本接觸不到她。
除非我愿意暴露自己。
好在,在龔教授的幫助下, 我得到了這個機會。
時至今日,我仍會想念他們,想念他們所有人。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