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是給我帶路的侍女。我問她:「姐姐,看了多久了。」
「奴婢知錯,奴婢有過,求大人饒我……」她跪下身要給我磕頭。我連忙扶她起來:「這位姐姐,我想你不就寢,來這里游蕩,也多少是對這廢人居放心不下。我只想問你,剛剛那老者是何人?」
「奴婢不知。」她說完開始抽泣,哭得接不上氣來。
「我不害你。」我說著,一手搭在她肩上,輕輕發力,只覺得她肩骨有異,右臂虛軟。她急忙從我手中掙脫,又要給我磕頭。
她眼神飄忽在我那傘上,大概是畏我這黑傘。我把傘背過身去,道:「姐姐,你身子有沒有哪里不適?」
她搖搖頭,愈加害怕得發抖。
我眉頭微皺,只得說:「罷了。我不強求,也不難為你。我只問你姓名,能講麼?」
她點頭,終于肯站起身,說:「小女子有一賤名溫良。」
溫良不說,我卻能猜個三分。她藏匿,她心虛,她欲言又止,她定然對宮中的諸多怪事有所了解。只是她的確怕,又有難言之隱。我斷定她不會到處聲張所見之事。所以我再沒問她,各自分別。
被溫良弄出了些聲響,我恐生事端,又回到住處。
自那后,我門前的侍衛,又多了六七人。但我依然相信,這事與溫良無關,否則我早不會是這般下場。朝中人若是聽聞我有一把殺人不留痕跡的黑傘,即便我并非奸惡之徒,斷也活不長久。
我這次再也找不到監察的疏漏,像軟禁一般被關了半月有余。
夜里,我躺在床上,思緒是驚濤怒海,攪得我寢食難安。我坐起身來準備開窗,卻見窗外有個蹲著的人影。
透過窗間的縫隙,我大致猜到了這來客。
我問,你怎麼跑來這里的?說著,放她進來。
明彩滿身血跡,肩上還有一道極深的刀傷。她從臺上跳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有個模樣很秀氣的侍女,告訴我你在這里。」
我嘆息,又搖頭:「我問的是門前的侍衛,你是怎麼進躲過他們的?」
她漫不經心地答:「我說我是御用畫師,要進來逛逛。他們非不聽。我只好跳上屋頂,沒想到屋頂上還有三個帶刀的,讓我放倒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我終究是放心不下。我右手輕點了她鎖骨、右肩、右肘,說道:「砍傷、刺傷兩處。骨損一處,筋損兩處,右臂差點斷掉。再嚴重些,我便也修不好你。即便現在這樣,修好你也要一個時辰。」
明彩站不穩,只得靠在墻上,她從腰間抽出幾排畫卷:「我沒事,我是來給你帶幾幅畫的。」
我只輕瞥了兩眼,有轎子、椅子、花瓶。都是些宮中普通的物件。
但細瞧才覺得有異。
「等下,明彩,這都是你畫的?」
「當然。」她的聲音有點干癟。
「你什麼時候把死物畫得這麼好了?」
她沒回答,我這才發覺明彩面色慘白,嘴唇青紫,倒在了墻角。
12.
天色漸晚,日光昏黃。
她傷得比我想的還重,甚至痛及筋骨,臟器也有輕微的淤血。我花了足有三個時辰才修好她。最后實在太過疲倦,我直接倒在床頭睡去。
我夢見明彩,見到的是一片雪白,白色的柳葉從我面前像素湍一樣飛過。我聽見明彩在我身旁清唱,唱的是我沒聽過的曲調。那唱腔如泣語,卻又帶著幾分灑脫。
她的聲音簡單真摯,一字一句唱道:
自有智,自有惑,辨得物與我。
百種陽,百種陰,化作天地和。
不見善,不見惡,唯留因和果。
千般圣,千般魔,任由他人說。
這曲是什麼?詞又是什麼呢?
到最后,我滿腦子回蕩的都是最后那句「千般圣,千般魔,任由他人說」。沉醉之間,卻已醒來。
我醒來時,明彩就坐在床邊。其實我是很想問那天分別之后她為什麼要哭的,更想追問那夢中的曲調。但我終究沒有問出口。
她先開口問:「你身子,還撐得住麼?」
我說:「我當然撐得住,這都是末事。我給你講件大事,希望你不要怪我。」
她說:「你說說看,我也先聽聽看。」
我指著柜子說:「侍衛被打傷,宮里嚴加戒備,我這里也被搜查。為了把你藏到柜子里,我當時把你拆了。」
「拆了?」
「就是拆成若干塊,成一摞,然后堆起來。雖然不告訴你你也未必知道,但我還是覺得不該瞞你,況且……」
她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明彩渾身上下摸了摸,然后指著我,我連忙示意她小些聲響。
「你摸了我全身!」
我沒想到她竟然著眼在這點上,哭笑不得:「這倒是其次,只是我單單覺得把人四分五裂,有違天理。而且不是還隔著衣物麼……」
「我倒覺得蠻有趣的。」
「這可不是什麼趣事啊,明彩。」我搖頭道,「父親曾說人匠里有先人為了避難,自己拆分了血肉筋骨藏匿起來。雖然最后被他人恢復,卻受不得被拆解后那種狀態,終日恍惚,郁郁而終。」
她顯然沒能聽進去我的說辭。
我拿起那畫卷問:「那接著說點大事。
這些畫,到底是什麼來由?」
「的確是我畫的,是我當上宮廷畫師后,所畫的一些宮中物件。」
「但你根本不會畫死物啊。」
她跳下床,然后笑著道:「所以那些都是活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