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找了周圍其他村的人打聽后,我才明白,咱村是被附近山上的土匪搶了一番后,一把火燒了。有認識的人說,我的妻女都被那個土匪給害死了。」
「我當時那個氣喲,就想著連夜上山去找那土匪報仇,可惜的是我逃出來的時候沒順把槍,也斗不過那土匪。好在,我知道了人們稱那土匪為『朱大胡子』,也算是有了個靶子。」
「古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就先在附近找了個活兒做,等著朱大胡子再下山來,想看看有沒有動手的機會。」
「可我沒等來朱大胡子,倒是等來了他被那個什麼鄭師長給招安成了啥保衛團的消息,而且聽說他還去了永富縣。」
「我怕我繼續待在這把他給跟丟了,也就簡單收拾了一下,跟著去了永富縣。」
「這一路不好走啊。我過了很長時間才到永富縣,可一直沒打聽到那個什麼保衛團。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那保衛團被解散,改成了其他的什麼東西,而朱大胡子也被提拔成了縣里的什麼委員。」
「我當時在那個……在那個大河鎮落了腳,又找了份活兒干,勉強還能活得下去。每逢空了的時候,我就跑縣里去,想看看有沒有機會對朱大胡子下手。可一直到他都當了縣長,我都沒見著他的人影兒。」
「后來,機緣巧合之下,我認識了任永安。我不知他為什麼認準了我,要請我去演一出對付朱縣長的戲——但他肯定是看出了些什麼。我當然……當然沒有猶豫,就同意了。」
「所以,我就來了。那王道士倒是個真道士,任永安花了錢,讓他也來配合我。
」
「是,我確實收了他的錢。可你覺得……我真的只是為了錢嗎?」
假道士說完,沒再繼續說下去。
我看了看他,問道: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我也不知道。」假道士回答道,「也許是……也許是想找個人為自己辯白一下吧。我沒法跟其他人講出真相,只有……只有跟你,我才能多說一些,因為你知道事情實際上是怎樣的……」
他的話有點莫名其妙,但我也沒說什麼。
「我也知道這任永安不是個好人。讓他得逞了,不會讓事情有什麼變化的。大家的日子,還將是那樣的不堪。」假道士說道,「但我沒得選擇。我要報仇,就只能這樣做了。」
「我們都沒得選擇。這個世道根本就沒有正確的路,怎麼選都一樣……你也不要覺得你那朋友的做法有什麼不妥。選或不選,本就沒什麼區別。」
「可他……他這樣做,很危險……」
「有何危險?」假道士說道,「我不知道你們具體做了什麼,但做過的事情,哪能毫無痕跡?可當眾說出來,有痕跡也無所謂了。如果他好好地活著,誰都知道他是被鬼上身了說胡話,就沒人會知曉任永安的秘密;但一旦任永安對他下手,那就誰都知道根本不存在鬼上身的事情了,也就相當于所有人都知道, 那所謂的『三惡墳』,是任永安搞出的騙局了。」
我好好地消化了一番假道士的話, 覺得他說得還真有幾分道理。
假道士從口袋里摸出個不知哪來的蜜餞, 吃了起來:
「你那朋友很勇敢, 他向大家說出這些話時, 或許沒想到這層,但他還是說了。」
「其實他也不算沒什麼收獲, 大家都知道了真相是怎樣的。
只是……」
「只是, 大家其實都無所謂真假的。任永安和朱大胡子都不是什麼好人,但既然沒人創造出第三個選項,那身世『清白』、沒做過土匪的任永安,更符合他們心中想要的縣太爺,也就更會受支持罷了。有的是人明白, 所謂的『三惡墳』不過是個謊言罷了, 可……那又怎樣?他們無所謂的。」
我默然。
假道士說得沒錯,他們……無所謂的。
吃完了蜜餞,假道士沒再說什麼,而是起了身,朝著呂家的方向走去。
12
次日清晨的時候, 我又見著了呂平安。
「平安, 其實我……」見他迎面走來,我開了口, 正欲解釋什麼。
「衍常……」他停下, 喚了聲我的名字,「謝謝你。」
「啊?」這聲「謝謝」,讓我愣了數秒。
「你昨天勸我是對的……對不起, 是我沒聽你的話,差點連累了你。」呂平安說道,「我確實不該出頭的。如何做都換不來好結果,又為何要強求一個答案呢?我其實有選擇的, 我不必選擇任永安或者朱縣長,我可以選擇沉默的……」
「不是, 平安, 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必再說了。」呂平安打斷了我,「葉大師昨晚跟我講了很多……我覺得他有一句話說得很對——我們讀書人要看清情勢。順著大勢,假話也是真的。逆了大勢, 真話也是假的。我們岐山鎮如今的『大勢』,不就是『捉鬼』嗎?」
我啞然,不知該如何回他這話。
沉默半晌, 我問道: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跟著我爹,去學著做些生意嘍。」呂平安說道, 「我們呂家的『大勢』, 便是做生意了。要是任永安勝了,那便是跟著任家做生意;要是朱縣長勝了, 那便是跟著朱家做生意。
」
「我還能怎麼辦呢?」
「這世道,你我還能怎麼辦?」
呂平安說完,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離開了。
我看著他遠去的身影,腦海中只回響著他最后那句話:「還能怎麼辦?」
是呀,還能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