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近玻璃,湊了過來,壓低聲音對我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是像個怪物一樣活著,還是作為一個好人死去?」
他摘下眼鏡,我看到他的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剛在來之前哭過。
「你現在是自由的了,哥哥。」
說完這句話,他轉頭離開。
留下沉默不語的我。
春去秋來,轉眼又是一年。
我像一個等待下課鈴的壞學生一樣,肆無忌憚地揮霍。
每天要睡 10 個小時,睡醒就吃。
順帶一提,糍飯團還挺好吃。
反正就要死了,不吃白不吃。
我從律師的只言片語推測出,我應該是不會活過這個春節了。
那也就是說,滿打滿算還有 3 個月,我還有 3 個月的人生。
我聽說外面上海的疫情結束,萬物復蘇,一切都在緩慢恢復,人們慢慢忘記傷痛,開始新的人生。
我應該會和這場疫情一樣,漸漸被人淡忘吧。
就像從沒來過一樣。
而在我上路之前,一個我沒想到的人來見我最后一面。
她留長了頭發,看起來瘦了十幾斤,眼眶深陷,隔著玻璃呆呆地看著我。
一瞬間陽光像無數的短劍,一直向眼睛刺來。
她的長發和風一起擺動,和光一起發光。
「布丁,我好想你。」
我沒出息地開始哭。
她卻眼神冷峻,對我的哭聲熟視無睹。
半晌之后,我平靜下來,她緩緩開口:
「靜靜最后有什麼遺言麼?他最后……有沒有和你說什麼?」
我一瞬間就明白了,她不是來看我。
她只是來看死者留下的魂器,看有沒有什麼最后的溫暖。
我歪頭想了想,有些嘲弄地開口:
「有是有,有幾句,要聽麼?」
一瞬間,她像一只雌虎一般朝我撲來,整個人緊緊貼在玻璃上,惡狠狠地看著我。
「說!」她幾乎是從喉嚨里吼出這一句。
「他說,要去上海。」
「你說什麼?」
我充滿怨毒地模仿著:「布丁,等封城結束,我搬去上海住好不好?
「去上海我們可以一起住……你看,我做這個也完全可以養活自己了。
「我們白天在家,你直播我咨詢,晚上一起出去月光下吃烤肉,牽著手散步到半夜再回去睡到自然醒。
「這樣的生活你覺得如何?」
春天,十個海子全都復活在光明的景色中。
「布丁,你明白了。」我悲傷地望著她,「他回不來了,你死心吧!」
「他沒死!他不會死!嗚嗚嗚靜靜沒死,他說了要去上海找我的,騙子!大騙子!」
布丁捂著頭絕望地辯白著,絕望地看著我。
她已經淚流滿面,扶著玻璃,哭得已經無法正常站立了。
扯亂你的黑頭發,騎上你飛奔而去,塵土飛揚,你被劈開的疼痛在大地彌漫。
她淚眼婆娑地看著我輕輕起身,用不知何時咬破的指尖在玻璃上寫著什麼。
就在一瞬間,我的眼神突然變化了。
「布丁,我是靜靜啊。」
「你今天真好看!等春天來了,我去上海找你玩吧?」
「我們以后不分開了。」
這是黑夜的兒子,沉浸于冬天,傾心死亡,不能自拔,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
我開始瘋狂地用拳頭砸著玻璃。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獄警嚇了一跳,沖上來按住我,有的按手,有的按腿,我像野獸一樣絕望地咆哮,沒有任何意義。
被拖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深深地看了布丁一眼。
布丁也抬起頭,而此時玻璃對面已經空無一人。
大風從東吹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
玻璃上是一行用血寫成的留言。
那是靜靜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后訊息。
那里歪歪斜斜地寫著:
「不哭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