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為了不給家里添麻煩,我仍舊睡在張老四家里。
躺在海娃的床上,我卻怎麼也睡不著。
不知是因為海娃的尸體就在隔壁。
還是因為傻子的尸體就在墻外。
月影西斜。
云銷雨霽。
下了兩個多小時的雨終于停止。
空氣中滿是泥土氣息。
「吱呀……」
我聽到平娃的房門吱呀一聲。
我汗毛頓時豎起,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
看到平娃鬼鬼祟祟地開了大門,走了出去。
不知為何,看到鬼鬼祟祟的平娃。
我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咯咯咯……」
雞叫第一遍的時候。
太陽還沒升起,月亮隱沒于云后。
「砰砰砰……」
大門被人拍響,我和張老四幾乎是同時跑了出來。
打開大門,門外是村長的女兒小翠。ŦûṪṻ
小翠面色鐵青,一臉驚魂未定。
「平娃他……」
小翠面色緋紅,緘口不言。
我和張老四也沒有多問。
兩個青年人,正值青春躁動。
深更半夜出門,鬼都知道是因為什麼。
我只是想不到平娃這麼性急。
海娃剛死,他就有心情干這事。
「當時我倆聽到四周傳來一陣怪叫聲,就趕緊往樹林外邊跑,我聽見平娃『啊』了一聲,一回頭,就發現人沒了……」
在小翠的帶領下,來到村外的小樹林。
我看到了平娃的尸體。
剛下完雨,樹林里到處都是積滿雨水的小水洼。
剛過腳脖子的水洼,小孩都淹不死。
可平娃偏偏頭朝下,淹死在了里面。
「啊……」
見到平娃的尸體,張老四捂著頭大叫一聲。
往回跑了。
我趕緊跟上。
張老四回到家,取了鐵鍬直奔墻外。
在活埋河童的地方,瘋狂地挖了起來。
「咕嘎……咕嘎……」
沒挖幾下,無數只蛤蟆從坑里跳出。
四散而去。
13
雞叫第二遍時。
天依然沒亮。
兩個兒子一天之內相繼慘死。
張老四仿佛瞬間老了三十歲。
身形佝僂下去,提著鐵鍬走在前面。
我怕他想不開,默默跟在他身后。
「海娃?」
大門前,張老四突然驚喜地叫出聲。
我聞聲望去,卻驚得頭皮發麻。
只見客廳里,海娃的尸體此刻竟然坐了起來。
定睛細看,我更是嚇得直接尿了褲子。
客廳里坐著的,哪里是海娃。
分明是穿著海娃衣服的河童。
此刻那河童,正用沒有瞳孔的眼睛望向我。
嘴角露出詭異的微笑。
「咕嘎……」
河童不知從哪兒發出的聲音。
憑空坐起。
兩手平伸,以極快的速度向我沖來。
我看到這可怕的一幕,嚇得呆住了。
兩腳仿佛扎根在了地上,一步都挪不動。
倒是張老四率先反應過來。
飛身撲向河童的同時,大喊一聲。
「二慶快跑!」
我如遭棒喝,轉身就跑。
轉身的瞬間。
我用余光看到,河童的大手抓住張老四的胳膊。
輕輕一拽, 便把張老四的右臂撕了下來。
那一刻, 我拼盡全身力氣。
跑。
14
不知跑了多久。
直到四周再無聲息。
我才停住腳步。
喘著粗氣, 打量四周。
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之中, 跑到了傻子淹死的河岸邊。
望著平靜幽深的河面,我背后一陣陣發冷。
「咕嘎……」
聽到那催命符般的怪叫聲, 我猛地回頭。
卻發現背后空無一物。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去。
呼吸漸漸平復。
我轉過身去。
卻對上一雙只有眼白的眼睛。
河童兩只大手, 如兩只鐵箍般,掐上我的脖子。
幾乎在瞬間,我的眼前便只剩一片黑暗。
「噼啪……」
柴火爆燃的聲音,黑暗中亮光閃過。
很快,我的眼前逐漸清晰起來。
身前不遠處, 是我無比渴望見到的身影。
老和尚手中拿著佛珠, 正與兩米多高的河童纏斗。
足有半米長的佛珠, 抽在河童身上, 迸濺出片片火星。
想必之前我被河童掐住時。
也是老和尚用佛珠,控制住了河童。
死里逃生, 我剛想感謝老和尚的救命之恩。
卻不想河童發現我沒死。
鼻孔中喘著粗氣,一躍數米,向我撲來。
眼見河童發白皺褶的大手, 就要打向我的腦袋。
我雙眼大睜,滿目絕望。
以為必死無疑。
就在這時,我看到老和尚把手中的佛珠拋出。
佛珠落在我的脖子上。
砰的一聲, 河童的手打在我太陽穴處。
佛光普照。
我只是被打翻在地,卻沒有受一點傷勢。
河童見傷不了我,更加憤怒。
幾步沖向老和尚。
大手掏向老和尚心窩。
我本以為老和尚不會有事。
卻不想河童的手,直直從老和尚心口穿過。
直接掏了個血窟窿。
老和尚跪倒在地,面向我微微一笑。
「老和尚說過, 和尚吃你的飯, 定會報答你的……」
說完, 老和尚垂頭死去。
老和尚已死, 河童卻仍不肯善罷甘休。
扭頭看著我, 鼻子里呼哧喘氣。
顯然是仍舊怒氣難消。
但突然, 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
河童的目光, 直直盯著我一旁的地面。
我看向身邊的泥地。
地上,是我被打倒后,從我兜里掉出來的兩塊水果糖。
綠色包裝的水果糖, 在泥地上格外扎眼。
15
河童一步步向我走來。
來到我身邊,舉起碩大的手掌。
我下意識舉起手臂抵擋。
卻不想河童只是撿起地上的水果糖。
隨后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來到河邊, 一頭扎進了水里。
我最后聽到的聲音。
是河童發出的一聲冷哼。
16
后記。
自那天之后,河童再未出現。
但因為傻子與海娃接連在村頭的小河中淹死。
村里的青年, 即便繞遠一點, 也沒人愿意再去河里洗澡。
那條小河, 儼然成了村里的不祥之地。
張老四被小翠帶來的村長發現,被送到縣里急救。
性命是保住了, 但只剩下一只手的他, 再也不能做石匠了。
而我,在之后的日子里,過上了平凡人的生活。
考進了省城的大學。
在省會城市學習,工作, 娶妻,生子。
只是妻子和兒子都不理解。
我也并不解釋。
為什麼每年夏天,我都會回到老家。
往老家村頭的小河里。
扔一顆綠色包裝的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