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庭條件不太好,父親是農民工,母親在家給他姐姐帶孩子,他們家就這一個大學生。」
「他高考分數挺高的,可以去北京上個 211,可是北京太貴了,他跟我說也要來這個學校的時候,神情有點羞愧,我覺得很好笑,他羞愧什麼?」
「他說想選游戲專業,挺好的,這個行業賺錢,他最需要的不就是錢嗎?」
言天璽有點哽咽,她吐出一口悠長的煙絲,那味道很苦,嗆進我的肺里。
「一個月前,他忽然很興奮地來找我,跟我說他終于做了一個游戲 demo,自己很喜歡,很得意,想要作為畢業設計。」
這個游戲 demo,名字叫「無聲戲弄」。
「我主動提出易拉寶我包了,以后茍富貴了別忘了我就行,他還是那麼個性格,笑起來又小家子氣又讓人覺得小心翼翼,說不行,一定要請我吃食堂二樓的小炒。」
言天璽不能自已地哭了:「食堂多難吃啊,太小氣了吧,我給外面人做一套易拉寶至少兩千……可是他好窮啊,他一個月飯錢才 600,2022 年的 600 塊啊。」
我心里又酸又苦,我想到一直看著我的視線,太難受了。
「我們全都有罪,不是嗎?」
言天璽壓了壓情緒,帶著哭腔看著我們,她的眼神里都是憤恨和懊悔。
「劉語,他們幾個人起哄威逼利誘他熬夜看片,他為了游戲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他沒什麼朋友的,除了我……我也不過是偶爾同情心泛濫想要彰顯一下自己的圣母,沒有人真的為他著想,沒人想和一個沒錢又內向的人交朋友。」
「所以那天,他百般推辭騎虎難下的時候,其他人都在看戲。
」
「其實你們根本不在乎他看不看吧?事后搞什麼募捐有什麼用?!啊?!人都死了!!」
「你冷靜一點。」林然的眼睛里也是沉痛,但這句話讓言天璽更加憤怒。
「尤其是你,好學生,你那麼有影響力,那天你在干嘛?坐在云端看塵埃里的人瀕死嗎?」
林然沒有解釋,我想開口說他晚上都在打本,卻覺得不管怎麼解釋都無濟于事了。
言天璽說得對,人,已經走了。
「你們……我們都該死。」
「我本來想,也許他會放你一馬,」她看著我,臉色復雜,「你是唯一一個,讓他記了很久的人。」
我不認識宇文浩,也不認識言天璽。
言天璽并不是從林然這里知道我的,她說的朋友圈,只是隨口一編。
曾經,有個下午,我逃課回寢室,因為林然說新出了一個獨家本要打,人數不夠。我放下書包,去 4 樓找林然,卻看見一個男生抱著電腦蹲在角落,一臉愁容。
「怎麼了?」
「啊……電腦卡了。」
我看了看畫面,不知道是在干嘛,但是轉圈的圓點卻是卡住了。
「嚴重嗎?你怎麼不去學校的機房?」
4 樓住了幾個計算機系的學生,我以為,他也是學計算機的。
「我的,我的卡丟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靦腆又慚愧,從始至終都沒有抬頭。
「你要是著急,可以用我的卡,用完之后還給 404 的林然就行。」
我們上機需要刷上機卡,開學的時候我充錯卡,里面有 500 塊錢……大概這輩子都用不完。
「啊?不,不用。」
「別客氣,看你還挺著急的,反正我也用不著,只要你別借給別人,一直用也行。」
「傻子,干嘛呢?」
林然叫我,我連忙把卡塞給他就走了。
這對我來說,只是一個「終于這張卡有用武之地」的插曲。
「他后來跟我說,給小公司做了個小程序賺了筆錢,然后買了一臺電腦,還問我女孩子喜歡什麼禮物,他要把卡還給你。」
「可惜,沒機會了。」
她站起來,走進寢室,從抽屜里拿出那張上機卡遞給我。
「那個游戲程序的結果,最后的運行值是 1.」
林然的話讓我呼吸一滯,眼淚決堤。
「本來,就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言天璽回去了,林然在宿舍陪我。
她堅持不肯告訴我們,這個游戲被淘汰的人還會不會回來。
我很想跟她說,罪不至此,還有很多人根本都蒙在鼓里。
但沒用了。
「很難形容現在的心情,對嗎?」
「我沒想到居然是這樣,我們才是殺人犯。」
「不要這樣想,依依。」他蹲下來跟我平視,「我們不是殺人犯,但我們沒能盡力去阻止一個悲劇,這是一個警告,也是一個忠告。」
「他們真的都……」
「我不確定,」他嘆了口氣。
這個游戲 demo 已經運行了,至少我們的游戲結束了。
「嗡嗡——」
手機震動,我們連忙去看。
言:【他不是變態,不像某人,其他人應該是去做支線任務了,是死是活,看個人造化。】
言:【害死了他的人,最終還是幫助他完成了游戲發行,哪怕是用性命,很諷刺,不是嗎?】
很諷刺,曾經沒有人真正在意他,而現在,所有人都不會忘記他了。
我沒有回復言天璽,無論我們說什麼,這個懷揣夢想本來可以通過自己努力改變家人生活的男生,再也回不來了。
「永遠不要傲慢。」林然突然說道,他看著我的眼睛,無比認真。
「我們,永遠不要傲慢地對待他人。」
來源:知乎 作者:胖可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