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可憐。我本是要看著你們兄妹相殘，看來是看不到了。」梅小雨掃了一眼楚王，這話語卻讓姜辰的臉色越來越白，就像是大錘一樣重重敲擊在她的背上，讓她無法呼吸。我讓姜辰扶起我的身子，原來一切的一切，是這樣的。

「你以為天機當年隱藏的究竟是什麼秘密。不過是你娘生下的公主變成了我生下的太子，我像是養蠱一樣看著這場荒誕的戲劇啊。」

「戲劇結束了......」梅小雨拍了拍手，只見人群之中有數人的容顏在慢慢枯槁，一張張畫皮就這樣飄散在空氣中。

「啊，我的臉，我的臉.....」失去了皮相的人瘋狂地追逐這些畫皮，可他們真的是根骨脆弱了，無奈地看著自己的畫皮在半空中飄蕩，然后靜靜落在坤德殿前。所有人都害怕了，這并非是凡俗的力量，這是妖怪。

楚王的大軍已經陣腳不穩，士卒們目瞪口呆，眼前的這幕實在是太恐怖了。

「大事不妙啊！這種畫皮手法，梅小雨的這種畫皮手法還需要人教嗎？她明明就是這世上最可怕的畫皮師傅，憑空畫皮這種手法，實在是如同鬼魅。」我手腳冰冷，掙扎著從自己懷里掏出了畫筆。梅小雨已經變成了駭人的猛獸，我不能讓這夢魘一直存活下去，這是我身為一個畫師的責任。

「景福帝啊，景福帝！當年你所做之事，現在你怕了嗎？我要讓你后悔一輩子。你要讓姜氏如日中天，你要做無上帝王，我便替你毀了這一切......」梅小雨抬起手來，又是數張畫皮飄在空中。

「放箭！快放箭啊！」

「她不是人，她是妖魔。」弓弩手們紛紛拉動弓弦，卻發現自己手上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了下去，轉眼間白發蒼蒼，筋骨衰微，哪有力氣拉動弓弦？所有的弓弩手都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多出來許多張新的畫皮，在半空中飄舞。

23

風從坤德殿前吹過，吹動那些栩栩如生的畫皮，就像是一張張美麗的畫卷。他們的相貌，或是驚恐，或是退縮，都是那麼真切。可在坤德殿下，一個個的白頭士卒在哀號，鮮活的生命力就這樣慢慢凋敝。

沒想到梅妃一人竟能讓萬軍辟易，大多數人都跌跌撞撞地逃離了坤德殿的石階。這場忽然掀起的叛亂，在流干了不少人的血之后，卻發現原來黑手另有其人。我在一筆一畫地看著坤德殿前的梅小雨，身邊兵荒馬亂，唯有姜辰陪著我。

御林軍中的刺客好手紛紛舉起刀盾，向著坤德殿沖去，卻無法操縱自己的身體，只好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體內什麼東西被抽走，化成了一張畫皮。

「我的手！」我的畫筆還沒有動，手上竟開始出現一縷縷的皺紋。梅小雨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大概是不屑吧。

「別畫了，向曉。再畫下去，你也要死了。」姜辰說道，一邊握緊了長劍。

坤德殿前，風聲乍起。眾人握緊武器，已經無路可退。

「小雨，夠了吧？ 這麼多年，景福帝死了，你有多少仇怨，也該放下了！」不知道這大殿之前，何時出現了一道清絕瘦弱的身影，在風中越來越近。

是師父，我的眼前一亮，他總算出現了。

24

「忘了嗎？」梅妃的眼角忽然變得紅了。

「二十幾年前，我們初出江湖。姜景真的愛我嗎？不，他一直愛的是他的天下，他不希望出現任何不穩定的因素。若非如此，當年你我情篤，是誰讓你去長城以外的北庭刺殺單于，想要你粉身碎骨？又是誰，為了讓我為他除去政敵，竟愿意逼死最愛他的女人？有時候我又覺得景福帝他還沒死啊，還在嘲笑著我走不出他的陰影。」

我師父和梅妃隔著臺階相對，場中鴉雀無聲。景福帝是雄主不假，若說刻薄寡恩，卻也是實情。他當年歷經艱難困苦才在幾個兄弟中獲取了權力，看來也用了不少見不得人的手段。這些事，自然是被史書略過的。

「我們為景福帝出謀劃策，九死一生，可他奪走了你，還想讓我死在北庭。這是深仇大恨，可是你做的這些太過了。這些年來，你違反了多少畫皮之術的禁忌？」我師父眉頭微蹙，搖了搖頭。他走到我的身前，慢慢將我半只手的畫皮打散，讓它回復過來。

場上那飄散各處的畫皮，也被他取下。在他溫和的手法中，被制成畫皮的人又回到了原本的生命。

眾人口干舌燥，一個畫皮的就難以招架，何況是兩個？不過這個好像是好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對過那個老妖婆。楚王走到我和姜辰旁邊，攙扶住了我。

「禁忌！畫皮必要守心嗎？溫長卿，我不要什麼天下，什麼盛世，我只要你。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也是如此。你不是要守護這個天下嗎？你能守護得了誰？」

梅小雨大聲地說道，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的眉心已經滲出來淺淺的血，身體在搖搖欲墜。那些在半空中飄散的畫皮，不少已不受我師父的控制，自己燃燒了起來。

畫皮燒落的地方，被制成畫皮的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師父在一步步向前，已經走過了半數臺階。他口中念念有詞，用手指在臉頰上測算，每次施法，他臉上的表情都黯淡一分。他的面前竟也憑空多出了一張畫皮，畫的卻是他自己。

「師父！」我快速地奔跑，想去抓住他的手，卻再也觸摸不到。師父的臉已經完全沒了顏色，全是溝壑和紋理，頭發變白。他拿起那張畫著他自己的畫皮，身上還有一張畫皮，竟是那張當年被我看了無數次，他封存良好的畫。師父早已記下了梅妃的一切，卻沒有動手，也沒有再見面。只是今天，真的是要了斷了。

半空中冒出噌噌的火星子，這兩張畫皮就像是蝴蝶一樣纏繞在了一起，慢慢燃燒。師父的身影越來越孱弱，卻強撐著和也已變為白頭的梅妃見面。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記得！」

兩個面容枯槁的人的手握在一起，直到他們的身體緩緩地倒在了地上。那兩張纏繞在一起的畫皮，也在煙火中，化為了塵埃。

我想說什麼，可是說不出來，只好讓淚水在臉上滂沱。

后記：

「做個好皇帝吧，哥哥，不要妄圖什麼畫皮之法了。」

「好，我答應你們。」楚王重重地點點頭，卻看到我和姜辰越走越遠，快要到了皇宮的門口。

「你們真不打算留下嗎？」

楚王在后面喊道。

「姜辰已經死了.....」姜辰頭也不回地說道，一邊和我相視一笑。我覺得她秀眸如水，竟再也不想和她分離。

這個傷心之地，還是離開吧。

畫皮，必先守心。